第42章 雪中偶遇自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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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冬天的好天气总是昙花一现，游岳麓山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天又变了，一天比一天冷。将近年关，城中人家都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店铺也忙着盘货、收账、制定来年的计划，有生意往来的各店铺掌柜之间互相宴请。南卷作为凌云派的少东家，这一段时间也是忙得没日没夜：既要总一年的账，又要召集掌柜们开会，到了晚上，还经常要带回一些事情处理。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四，潭州的小年，这天中午，梅大娘召集了积善堂所有的大夫和伙计，吃了顿团年饭，结算了一年的工钱，还给每个人发了一笔赏钱，便宣布今年的工作到此结束，她祝大家过个好年，并请大家明年正月十六按时回来上工。
饭后，一些家在外地的大夫和伙计便陆陆续续收拾行李返乡了，几个家在潭州城的大夫和伙计则排了一下值班表，也陆续回家了。
这天晚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就给天、山、树、屋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第二天早上，虽然不是南舒值班，但她还是披了一件大氅去了积善堂。积善堂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南舒在进门处脱下大氅，一回头意外地看见张灵机坐在大堂里。她问道：“张师兄，明天不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吗？你怎么没去梅家帮忙啊？”
张灵机说道：“梅大娘和小雨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根本插不上手。我就想，今天是我婚前最后一天，我就老老实实呆在积善堂吧！回顾一下我的青春岁月！”
南舒“哈哈”大笑起来，张灵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她笑什么。南舒笑够了，才说道：“张师兄，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不像是明天要结婚，倒像是明天要被囚禁呢！”
张灵机说道：“谁说的？我不过是想，从明天开始，我就要为人夫了，对家庭要负有责任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心里有点惴惴的。”
南舒说道：“你在婚前就开始为雨姐姐和她的家庭考虑，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丈夫，很好的女婿，将来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张灵机听南舒说得那么有把握，受到了鼓舞，脸上的愁色消了不少。
正在这时，杨正途走了进来。最近他也要在家里帮母亲忙活一些过年的事，有几天没进城了。一见到南舒，他的眼睛就亮了。他说道：“南舒，我刚从天心阁经过，看到那里的腊梅一夜全都开了，黄灿灿的，映着大雪格外好看，几里外都闻到香味了，咱们一起去赏梅吧！”
张灵机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如顺手就折几枝给南舒插瓶呢，还跑一趟。”
杨正途笑着说：“南舒不喜欢折花，她喜欢看花长在树上！”
南舒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折花。
杨正途故意避开她的眼睛，对张灵机说道：“张师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享受最后一天的单身生活吧！”
南舒看见大堂里还有一个当值的刘大夫，药房里有一个伙计，这个伙计是护凌营的成员，代号丑三，武功不错，可是毕竟只有一个人，南舒担心黑衣人趁今天人少，会对张灵机不利。于是对张灵机说：“张师兄，你今天也不当班，就去积羽园看书去吧，那里安全。”
张灵机说：“黑衣人也要过年，也要回家，怎么就专门来找我的事呢？那些黑衣人要来也要选一个病人多一点的时间，他们好浑水摸鱼。今天这么大雪，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也不好下手吧！你不用担心我了，去赏你的梅吧！”
南舒还是不放心。杨正途对小勇说：“你就别跟着我了，今天陪着张大夫，好好保护他，我回家时再来叫你！”小勇本来就不想冒着大雪出去，听到主人的吩咐，连忙答应下来。
南舒又把丑三叫来叮嘱了一番，才跟杨正途一起出了门。
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雪，杨正途带了一把大伞，他给南舒撑着，一起向天心阁走去。
南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折花的？”
杨正途笑着说：“九年前，我们一起从北方回长安，正是春天，一路上，到处都是盛开的花，你这里看一看，那里嗅一嗅，可从来没有摘过一朵。有一次，你母亲的丫头小婷折了一枝桃花，你心疼地看着花枝，直叫小婷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那时我就知道了你喜欢花，可是不喜欢折枝摘花。”
这些事南舒早就忘了，没想到杨正途这么细心，那么小的事情他居然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被人理解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南舒不禁挽着他的胳膊，心里觉得甜甜的。
他们一路说笑着，很快到了天心阁。果真如杨正途所说，天心阁的腊梅傲雪盛开，千万朵黄色的花挨挨挤挤地矗立在枝头，热热闹闹地笑看着漫天飞雪。雪花好像被它们毫不畏惧的姿态搞懵了，犹犹疑疑地落到枝头，又觉得不合适，在枝条上打了个滚，掉到了地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南舒从这棵腊梅跑到那棵腊梅，她嗅嗅这朵花，闻闻那朵花，并轻轻把腊梅树上的雪震下来，以免积雪太多，压垮树枝。杨正途想给她打伞，却赶不上她的脚步，便干脆收了伞，跟在她身后给她帮忙。还好，他们的大氅都有帽子，戴上帽子，不至于把头发弄湿。
玩够了，雪也震得差不多了，两人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南舒随身带着两个饼，她取出来，递了一个给杨正途。剩下的那个自己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杨正途呆呆地看着她。见他不吃饼，南舒问道：“怎么了？吃不惯这种饼吧？那咱们赶紧回积羽园吃饭去！”
她本来坐在一棵大梅树的枝桠上，这时便要从树上跳下来，却被杨正途用手势止住了。杨正途说道：“我不是吃不惯这种饼，只要你能吃，我就能吃。我只是有点惊讶：我发现无论你做什么，好像都很享受。钱福麟做的饭菜很好吃，你吃起来特别香；这饼干巴巴没什么味道，你吃起来依然特别香。晴天爬山，你快乐得像个孩子；雪天赏梅，你兴致勃勃。花开了，鸟叫了，蝉鸣了，没有一样不让你欣喜不已的。你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都能找到乐趣。你是怎么做到的？”
南舒笑着说：“因为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对生活的要求不高，能吃饱穿暖就行了，除此之外，我觉得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我应该好好享受。”
杨正途问道：“如果你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啊！想当年，我和宝——在冰河上也能钓到鱼吃。在外漫游的三年，我都随身带着一床小毛毯，露宿野外时经常可以用上。”
“看来，没什么能阻止你自己找到快乐了。以后我得向你学习，让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无论好坏都能成为快乐的事。”
说完，他举起饼咬了一大口，嚼了起来，可是这饼实在太干了，他嚼了半天才吞下去。那痛苦的表情惹得南舒“哈哈”大笑起来。
杨正途并不觉得尴尬，等南舒停止了笑，他说道：“刚刚开始练习，还有待提高，我一定可以做到跟你一样。”
他那非常严肃的语气，又把南舒惹笑了。笑声感染了天心阁的腊梅，梅花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吐出了满园芳香。
直到下午，两人才尽兴而返。出园时，大朵大朵的雪花依然随风飞舞，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杨正途撑开伞，南舒钻进伞下，挽着杨正途的胳膊回积善堂。
宝琪见今天的雪特别大，想到快过年了，许多店铺已经关门，一些不务正业的奸猾之徒最容易趁无人之时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便命令手下的士兵到全城巡逻。宝琛领兵去了城西，他自己亲自带了一队士兵去城南。还真被他们抓到几个小偷，他们押着小偷沿着都正街往北走，准备回都督府。在走到都正街与织机巷交汇的地方时，宝琪的视线被一对青年男女的背影吸引住了。男子披着天蓝色的大氅，女子披着大红色的大氅，两人亲亲热热共撑着一把大伞在在雪中悠闲地行走，女子非常活泼，一会跑到树下蹲着看什么，一会仰着头听什么，男子一直跟在她后面，为她撑伞，嘴里也在说着什么。
宝琪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对手下的一个军官说：“你带兄弟们回去，把这几个小偷交给宝琛处理。我等会自己回来！”军官答应一声，带着士兵们离开了。他跟着那对情侣后面慢慢地走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也许，他还是想去织机巷找当天那个黄衫女子吧！
他很羡慕那个男子，可以陪着自己爱的人在雪中漫步，几年前，他也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当年，她也是披着红色的大氅，就像一团火焰，烤得他的心那么温暖。可是，那个人去哪里了？他为什么找不到她？
突然，他看到那个女子从伞下跑了出去，奔到一个矮矮的屋檐下，踮着脚折了一根冰棱子，他被女子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小时候，在长安，他也会带着宝琛、南舒他们一起折冰棱子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女子折下冰棱子往回跑，在她回头的一刹那，他看清楚了她的脸——南舒！
南舒！南舒！踏破铁鞋无觅处，在他不经意时，她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激动地就要张口叫她，却见她回到穿天蓝大氅的男子身边，举起手中的冰棱子，兴奋地说着话。他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男子身上。为什么她跟那个男子那么亲密？他是谁？她成亲了吗？
宝琪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心“嘭”“嘭”跳个不停，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的预感变成真的了！他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捂着脸，他想哭，可是他不能哭——他找到南舒了，他要见她，他一刻也不能忍受了。不管她是否成亲，他都要见她！
当他抬头看时，南舒和杨正途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了，他不能再次让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他拔腿便追，很快，他就追上了他们。他大叫着：“南舒，南舒！”
南舒正在跟杨正途说要把张灵机叫去积羽园吃晚饭，吃过饭大家一起打雪仗，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难道是——宝琪！不可能！
她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手拿头盔的军官向自己跑过来，高高的个子，冰青色的眼眸，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不正是宝琪吗？
她不能相信地瞪大眼睛，宝琪不是在那遥远的长安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潭州？
宝琪很快跑到了她身边，停下来说道：“南舒！我可找到你了！”
那深潭一般的眼睛，那多少次让自己沉迷而不愿自拔的眼睛，真的是宝琪！
她的眼睛一下变亮了，她惊喜地迎上去，叫道：“琪哥，是你吗？”
一如少年时分别三年后，在李府的客厅外，他们的重逢。
“是我！南舒，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扔掉头盔，一把抓住她的手，立即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紧紧地捂着她的手，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要把她的手捂热。他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他的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可是很快，光芒弱了下去，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他想抓住它们，可是它们已经缩回去了，他的手上只留下一片冰凉。
一把伞移到了她头上，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肩，一双男子的眼睛怒视着他。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杨正途！自己最担心的一个人真的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可是，他不会认输，他还有机会，他看到她依然梳着姑娘头，她没有成亲。她刚才眼中的光芒告诉他，她没有忘了他！至于杨正途，他可以无视。
南舒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琪哥，你什么时候来潭州的？我爹娘他们好吗？我哥哥嫂子怎么样？阿桐呢？她嫁人了没？姨父姨母、宝琛都还好吧？还有青青和碧玉过得如何？”她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这都是她关心的人哪！
宝琪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姨父姨母都很好，就是很想念你。你哥哥嫂子和我父母也很好，碧玉已经嫁人了，桐妹、青青和宝琛都跟我来了潭州。”
“什么？阿桐和宝琛都来了潭州？”南舒惊喜地大叫着，“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一直在找你，我到潭州来就是为了找你，可是没有找到你！我有一次在织机巷里看到一个黄衫女子的背影特别像你，我就每天都来这边找，可是没有结果！”宝琪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南舒的眼睛。南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喜，也看到了痛，可是他的喜和痛现在还应该与自己有关联吗？她早就把他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了，她也已经接受了杨正途，他们今后将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于是，她笑着说：“哦，可能你看错了吧！不过我确实是住在织机巷里积羽园的。阿桐住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宝琪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拒绝，他的心又陷入了冰窟之中，低声说道：“她跟我们一起住在都督府里，明年春天就要与侯安玄成亲了。”
“侯安玄也来了？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成亲？”南舒感到非常奇怪。
“一言难尽，还是让桐妹自己跟你说吧！你要不要今天跟我去看她？”
“好呀，那咱们还等什么？走吧！”南舒想到能见到妹妹，特别高兴。
“二师姐，不好了，积善堂出大事了！大师姐叫你赶快回去！”远远的，一个粉红色的影子从大雪中跑了出来。是南芷。她既没有打伞，也没有披大氅，看来真是出了大事。
南舒一听，想到张灵机还在积善堂，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拔腿就跑。杨正途在后面叫道：“等等我！”南舒根本没有听到。宝琪看到南舒紧张的样子，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也来不及问，便追了上去。
潭州冬天的好天气总是昙花一现，游岳麓山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天又变了，一天比一天冷。将近年关，城中人家都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店铺也忙着盘货、收账、制定来年的计划，有生意往来的各店铺掌柜之间互相宴请。南卷作为凌云派的少东家，这一段时间也是忙得没日没夜：既要总一年的账，又要召集掌柜们开会，到了晚上，还经常要带回一些事情处理。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四，潭州的小年，这天中午，梅大娘召集了积善堂所有的大夫和伙计，吃了顿团年饭，结算了一年的工钱，还给每个人发了一笔赏钱，便宣布今年的工作到此结束，她祝大家过个好年，并请大家明年正月十六按时回来上工。
饭后，一些家在外地的大夫和伙计便陆陆续续收拾行李返乡了，几个家在潭州城的大夫和伙计则排了一下值班表，也陆续回家了。
这天晚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就给天、山、树、屋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第二天早上，虽然不是南舒值班，但她还是披了一件大氅去了积善堂。积善堂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南舒在进门处脱下大氅，一回头意外地看见张灵机坐在大堂里。她问道：“张师兄，明天不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吗？你怎么没去梅家帮忙啊？”
张灵机说道：“梅大娘和小雨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根本插不上手。我就想，今天是我婚前最后一天，我就老老实实呆在积善堂吧！回顾一下我的青春岁月！”
南舒“哈哈”大笑起来，张灵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她笑什么。南舒笑够了，才说道：“张师兄，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不像是明天要结婚，倒像是明天要被囚禁呢！”
张灵机说道：“谁说的？我不过是想，从明天开始，我就要为人夫了，对家庭要负有责任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心里有点惴惴的。”
南舒说道：“你在婚前就开始为雨姐姐和她的家庭考虑，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丈夫，很好的女婿，将来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张灵机听南舒说得那么有把握，受到了鼓舞，脸上的愁色消了不少。
正在这时，杨正途走了进来。最近他也要在家里帮母亲忙活一些过年的事，有几天没进城了。一见到南舒，他的眼睛就亮了。他说道：“南舒，我刚从天心阁经过，看到那里的腊梅一夜全都开了，黄灿灿的，映着大雪格外好看，几里外都闻到香味了，咱们一起去赏梅吧！”
张灵机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如顺手就折几枝给南舒插瓶呢，还跑一趟。”
杨正途笑着说：“南舒不喜欢折花，她喜欢看花长在树上！”
南舒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折花。
杨正途故意避开她的眼睛，对张灵机说道：“张师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享受最后一天的单身生活吧！”
南舒看见大堂里还有一个当值的刘大夫，药房里有一个伙计，这个伙计是护凌营的成员，代号丑三，武功不错，可是毕竟只有一个人，南舒担心黑衣人趁今天人少，会对张灵机不利。于是对张灵机说：“张师兄，你今天也不当班，就去积羽园看书去吧，那里安全。”
张灵机说：“黑衣人也要过年，也要回家，怎么就专门来找我的事呢？那些黑衣人要来也要选一个病人多一点的时间，他们好浑水摸鱼。今天这么大雪，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也不好下手吧！你不用担心我了，去赏你的梅吧！”
南舒还是不放心。杨正途对小勇说：“你就别跟着我了，今天陪着张大夫，好好保护他，我回家时再来叫你！”小勇本来就不想冒着大雪出去，听到主人的吩咐，连忙答应下来。
南舒又把丑三叫来叮嘱了一番，才跟杨正途一起出了门。
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雪，杨正途带了一把大伞，他给南舒撑着，一起向天心阁走去。
南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折花的？”
杨正途笑着说：“九年前，我们一起从北方回长安，正是春天，一路上，到处都是盛开的花，你这里看一看，那里嗅一嗅，可从来没有摘过一朵。有一次，你母亲的丫头小婷折了一枝桃花，你心疼地看着花枝，直叫小婷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那时我就知道了你喜欢花，可是不喜欢折枝摘花。”
这些事南舒早就忘了，没想到杨正途这么细心，那么小的事情他居然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被人理解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南舒不禁挽着他的胳膊，心里觉得甜甜的。
他们一路说笑着，很快到了天心阁。果真如杨正途所说，天心阁的腊梅傲雪盛开，千万朵黄色的花挨挨挤挤地矗立在枝头，热热闹闹地笑看着漫天飞雪。雪花好像被它们毫不畏惧的姿态搞懵了，犹犹疑疑地落到枝头，又觉得不合适，在枝条上打了个滚，掉到了地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南舒从这棵腊梅跑到那棵腊梅，她嗅嗅这朵花，闻闻那朵花，并轻轻把腊梅树上的雪震下来，以免积雪太多，压垮树枝。杨正途想给她打伞，却赶不上她的脚步，便干脆收了伞，跟在她身后给她帮忙。还好，他们的大氅都有帽子，戴上帽子，不至于把头发弄湿。
玩够了，雪也震得差不多了，两人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南舒随身带着两个饼，她取出来，递了一个给杨正途。剩下的那个自己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杨正途呆呆地看着她。见他不吃饼，南舒问道：“怎么了？吃不惯这种饼吧？那咱们赶紧回积羽园吃饭去！”
她本来坐在一棵大梅树的枝桠上，这时便要从树上跳下来，却被杨正途用手势止住了。杨正途说道：“我不是吃不惯这种饼，只要你能吃，我就能吃。我只是有点惊讶：我发现无论你做什么，好像都很享受。钱福麟做的饭菜很好吃，你吃起来特别香；这饼干巴巴没什么味道，你吃起来依然特别香。晴天爬山，你快乐得像个孩子；雪天赏梅，你兴致勃勃。花开了，鸟叫了，蝉鸣了，没有一样不让你欣喜不已的。你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都能找到乐趣。你是怎么做到的？”
南舒笑着说：“因为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对生活的要求不高，能吃饱穿暖就行了，除此之外，我觉得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我应该好好享受。”
杨正途问道：“如果你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啊！想当年，我和宝——在冰河上也能钓到鱼吃。在外漫游的三年，我都随身带着一床小毛毯，露宿野外时经常可以用上。”
“看来，没什么能阻止你自己找到快乐了。以后我得向你学习，让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无论好坏都能成为快乐的事。”
说完，他举起饼咬了一大口，嚼了起来，可是这饼实在太干了，他嚼了半天才吞下去。那痛苦的表情惹得南舒“哈哈”大笑起来。
杨正途并不觉得尴尬，等南舒停止了笑，他说道：“刚刚开始练习，还有待提高，我一定可以做到跟你一样。”
他那非常严肃的语气，又把南舒惹笑了。笑声感染了天心阁的腊梅，梅花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吐出了满园芳香。
直到下午，两人才尽兴而返。出园时，大朵大朵的雪花依然随风飞舞，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杨正途撑开伞，南舒钻进伞下，挽着杨正途的胳膊回积善堂。
宝琪见今天的雪特别大，想到快过年了，许多店铺已经关门，一些不务正业的奸猾之徒最容易趁无人之时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便命令手下的士兵到全城巡逻。宝琛领兵去了城西，他自己亲自带了一队士兵去城南。还真被他们抓到几个小偷，他们押着小偷沿着都正街往北走，准备回都督府。在走到都正街与织机巷交汇的地方时，宝琪的视线被一对青年男女的背影吸引住了。男子披着天蓝色的大氅，女子披着大红色的大氅，两人亲亲热热共撑着一把大伞在在雪中悠闲地行走，女子非常活泼，一会跑到树下蹲着看什么，一会仰着头听什么，男子一直跟在她后面，为她撑伞，嘴里也在说着什么。
宝琪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对手下的一个军官说：“你带兄弟们回去，把这几个小偷交给宝琛处理。我等会自己回来！”军官答应一声，带着士兵们离开了。他跟着那对情侣后面慢慢地走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也许，他还是想去织机巷找当天那个黄衫女子吧！
他很羡慕那个男子，可以陪着自己爱的人在雪中漫步，几年前，他也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当年，她也是披着红色的大氅，就像一团火焰，烤得他的心那么温暖。可是，那个人去哪里了？他为什么找不到她？
突然，他看到那个女子从伞下跑了出去，奔到一个矮矮的屋檐下，踮着脚折了一根冰棱子，他被女子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小时候，在长安，他也会带着宝琛、南舒他们一起折冰棱子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女子折下冰棱子往回跑，在她回头的一刹那，他看清楚了她的脸——南舒！
南舒！南舒！踏破铁鞋无觅处，在他不经意时，她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激动地就要张口叫她，却见她回到穿天蓝大氅的男子身边，举起手中的冰棱子，兴奋地说着话。他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男子身上。为什么她跟那个男子那么亲密？他是谁？她成亲了吗？
宝琪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心“嘭”“嘭”跳个不停，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的预感变成真的了！他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捂着脸，他想哭，可是他不能哭——他找到南舒了，他要见她，他一刻也不能忍受了。不管她是否成亲，他都要见她！
当他抬头看时，南舒和杨正途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了，他不能再次让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他拔腿便追，很快，他就追上了他们。他大叫着：“南舒，南舒！”
南舒正在跟杨正途说要把张灵机叫去积羽园吃晚饭，吃过饭大家一起打雪仗，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难道是——宝琪！不可能！
她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手拿头盔的军官向自己跑过来，高高的个子，冰青色的眼眸，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不正是宝琪吗？
她不能相信地瞪大眼睛，宝琪不是在那遥远的长安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潭州？
宝琪很快跑到了她身边，停下来说道：“南舒！我可找到你了！”
那深潭一般的眼睛，那多少次让自己沉迷而不愿自拔的眼睛，真的是宝琪！
她的眼睛一下变亮了，她惊喜地迎上去，叫道：“琪哥，是你吗？”
一如少年时分别三年后，在李府的客厅外，他们的重逢。
“是我！南舒，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扔掉头盔，一把抓住她的手，立即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紧紧地捂着她的手，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要把她的手捂热。他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他的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可是很快，光芒弱了下去，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他想抓住它们，可是它们已经缩回去了，他的手上只留下一片冰凉。
一把伞移到了她头上，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肩，一双男子的眼睛怒视着他。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杨正途！自己最担心的一个人真的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可是，他不会认输，他还有机会，他看到她依然梳着姑娘头，她没有成亲。她刚才眼中的光芒告诉他，她没有忘了他！至于杨正途，他可以无视。
南舒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琪哥，你什么时候来潭州的？我爹娘他们好吗？我哥哥嫂子怎么样？阿桐呢？她嫁人了没？姨父姨母、宝琛都还好吧？还有青青和碧玉过得如何？”她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这都是她关心的人哪！
宝琪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姨父姨母都很好，就是很想念你。你哥哥嫂子和我父母也很好，碧玉已经嫁人了，桐妹、青青和宝琛都跟我来了潭州。”
“什么？阿桐和宝琛都来了潭州？”南舒惊喜地大叫着，“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一直在找你，我到潭州来就是为了找你，可是没有找到你！我有一次在织机巷里看到一个黄衫女子的背影特别像你，我就每天都来这边找，可是没有结果！”宝琪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南舒的眼睛。南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喜，也看到了痛，可是他的喜和痛现在还应该与自己有关联吗？她早就把他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了，她也已经接受了杨正途，他们今后将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于是，她笑着说：“哦，可能你看错了吧！不过我确实是住在织机巷里积羽园的。阿桐住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宝琪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拒绝，他的心又陷入了冰窟之中，低声说道：“她跟我们一起住在都督府里，明年春天就要与侯安玄成亲了。”
“侯安玄也来了？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成亲？”南舒感到非常奇怪。
“一言难尽，还是让桐妹自己跟你说吧！你要不要今天跟我去看她？”
“好呀，那咱们还等什么？走吧！”南舒想到能见到妹妹，特别高兴。
“二师姐，不好了，积善堂出大事了！大师姐叫你赶快回去！”远远的，一个粉红色的影子从大雪中跑了出来。是南芷。她既没有打伞，也没有披大氅，看来真是出了大事。
南舒一听，想到张灵机还在积善堂，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拔腿就跑。杨正途在后面叫道：“等等我！”南舒根本没有听到。宝琪看到南舒紧张的样子，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也来不及问，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