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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檐外双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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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南舒都显得心事重重,按理说,她已经出师了,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离开长安去漫游天下了。然而想到要离开父母,她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想到李桐与侯安玄的事,她放不下心;再看到宝琪那紧张的神色,她就说不出口。可是,自由好像在远方向她招手,弄得她心里痒痒的。最近她总是梦见向宝凤,梦见南卷和南芷,梦见她们在皮渡河上唱山歌……

    这一切逃不过天天跟她朝夕相处的碧玉的眼睛,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小姐的心思,她不想小姐离开,可是,她不能决定什么。

    这一切也逃不过宝琪的眼睛,他也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他既无法放弃自己的前途,又舍不得她走,他只能沉默,尽管母亲在家,他每天一放衙还是去李府,他想抓住一切机会跟南舒呆在一起。

    这期间,皇帝终于选定了太子妃。太子妃是秘书丞苏亶的长女。果真如李承乾所说,太子妃苏氏出身寒门,她的父亲没有显赫的家世,在隋朝时是一名普通的进士,进入本朝,也只当了一个台州刺史,后来因为秉公办事被升任秘书丞。太子大婚的日子定在来年正月初六。

    这天,是宝琪的休沐日,他一早就到了李府,在李府吃过早饭,他与南舒一起交流了一些练武的心得,就看见李崇珊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南舒,带着哭腔说道:“二小姐,不好了,我们少夫人临产了!”

    南舒说道:“大嫂临产了,你们赶紧请接生婆啊!”

    丫头说道:“少夫人昨晚吃过晚饭就发作了,因为是第三胎了,她认为没事,让我们不要惊动夫人,大公子就让柳三娘传了接生婆候着,可是到了今天早上,还没生下来,接生婆说这是个横胎,难产,她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效果,少夫人这会血流不止,产婆说……产婆说……”

    南舒没等她说完,取了医药箱子就跑了出去。

    等她来到李德謇夫妇住的西院时,老远就听到李崇珊撕心裂肺的叫声,柳三娘和几个仆妇端着盆出出进进。产房门口围了一堆人,红拂、李德謇急得搓着双手走来走去,李崇珊的母亲和嫂子刚赶来,她的母亲急得哭了起来。

    大家看到南舒来了,急忙让开一条路。南舒也顾不得跟李崇珊的母亲和嫂子行礼,就冲进了产房。

    李崇珊头发已经湿透了,脸上密密麻麻滚满了汗珠,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她看见南舒来了,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可是马上就被疼痛歪曲了,她忍不住又惨叫了一声。她体内的血汩汩流了出来。

    南舒给她诊了一下脉,急忙取出银针,对着她身上的几个穴位扎下去,渐渐地,李崇珊的血流得少了。南舒开了一个催生的方子,让仆人赶紧去抓药,李德謇怕仆人耽误时间,自己骑着马亲自去买了。很快他就把药抓回来,红拂已经准备好火与罐子,药一到就马上煎开了。李崇珊的母亲则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念着经,请求菩萨保佑。

    过了半个时辰,药煎好了,仆妇端进来,南舒亲自给李崇珊喂下,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李崇珊又开始发作了,这次发作异常猛烈,李崇珊疼得在床上滚了起来,她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拱着身子,可是,因为前面挣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滚了几圈就不动了,她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助地看着南舒。南舒的心在颤抖,就像自己也在承受她经历的苦楚一样。

    她一定要帮助李崇珊。她跳到李崇珊的床上,将李崇珊的半个身子扶起来,自己坐到李崇珊背后,把真气都聚集在自己的两个手掌上贴在李崇珊的背上。李崇珊只觉得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她不再像刚才那么虚弱了,她使尽全力一搏,然后就听到了孩子“哇——”地一声啼哭,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听到接生婆在她耳边说“恭喜少夫人,生了个小姐!”她便满足地进入昏睡中。

    南舒渐渐把真气收回体内,她的头上也是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摇摇晃晃爬下床,差点摔了一跤,柳三娘扶住她。南舒自己稳了一下,把真气收纳好,感觉好受一点了,她才站起来,给李崇珊号了一下脉,发现李崇珊的脉搏比较平稳,才松了一口气。她开了一张产后调理的方子,交给柳三娘。

    外面诸人知道李崇珊已经没事了,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南舒走出产房,对李德謇和李崇珊的母亲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离开了。

    按照风俗,产妇生产时,除了丈夫,任何男人都不能进入产区,所以,宝琪一直在西院外站着等南舒。他已经知道了李崇珊母女平安的消息,看见南舒,他很高兴,但看到南舒那苍白的脸,又有点心疼。他过去扶着她的手,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被他带回了东边自己住的院子。

    碧玉迎过来,跟宝琪一起把南舒扶进去,想让她上床休息,可是她却打起座运起了功。碧玉和宝琪见状,也不打扰她,两人轻轻走出门,坐在走廊上。

    过了很久,听到南舒在屋内叫道:“你们进来吧!”两人才走了进去。南舒已经坐在椅子上了。宝琪关心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南舒说道:“没什么,只是帮助嫂子生产,给她输了不少内力,没有调整好,觉得恶心,现在已经好了。”

    碧玉给她端来一杯茶,她一仰头就全部喝了下去。宝琪见她这会脸色已经恢复到跟平时一样,也就放心了。

    南舒突然问宝琪:“琪哥,你喜欢孩子吗?”

    宝琪点点头。南舒又问:“你见过女人生孩子吗?”

    宝琪摇摇头。

    南舒说道:“我进产房时,看到满地的血水,听到嫂子的惨叫,把我吓坏了。作为一个大夫,我其实早就见惯了鲜血,听惯了惨叫,可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我想一个新生命的开始,很可能要以母亲的生命为代价,我就不寒而栗。原来,作为一个女人,要经历那么惨痛的生产过程,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恐怖的事啊!女人真的很伟大,但是女人也真的很可怜。”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宝琪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伤心,可是在女人生孩子这件事上,他一窍不通,没法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镇静下来。

    哭了一会,南舒心里感觉好一点了,她难为情地看着宝琪,说道:“琪哥,你不许笑我,我刚才太害怕了,我以为嫂子会死!”

    宝琪说道:“怎么会呢?家里有你这么一个女神医,大家都会好好的。”

    “可是大夫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我真怕……”

    宝琪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看,大嫂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她一直想生个女儿,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不知多开心呢!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宝琪脸上灿烂的笑容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南舒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去想女人生孩子的事了。她把头靠在宝琪的肩上,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一个月过去了,李崇珊的女儿满月了。在全家人的悉心照料之下,李崇珊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红拂一直想有个孙女,现在李崇珊真的给她生了个孙女,她高兴极了,决定打破李府不办酒的惯例,给小孙女办个满月酒。请的人就是尉迟一家和李崇珊的娘家人。

    满月酒那天,张红尘带着宝琳一家和宝琛过来贺喜,宝琪特地请了一天假。李崇珊的父母、哥哥嫂子都来了,一向冷清的李府,今天难得热闹起来。

    李崇珊抱着孩子出来,一一拜过堂上各位,最后,她走到南舒身边,对着南舒就拜了下去,南舒吓了一跳,急忙扶起她,说道:“嫂子,这可使不得,我是妹妹,怎么可以受嫂子这样的大礼?”

    李崇珊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母女只怕都活不下来,你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说着,她的眼圈有点红了。

    南舒急忙打断她的话:“作为一个大夫,保障病人的安全是我的职责。从你进我们家门之后,你对我爹娘孝顺有加,对我和阿桐细心照顾,对我大哥体贴备至,有了你,我们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我无论如何也是要竭尽全力救你的,你再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李崇珊听了,眼泪留下来了,但很快,她就擦干眼泪,说道:“我的女儿是你救的,到现在她还没名字,我和你大哥商量过了,想请你给她取个名。”

    南舒本想推辞,但想到如果不答应,估计李崇珊会一直对自己心怀感激,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她便说道:“好吧,不过取大名是父母的权力,我就不越厨代庖了,我给她取个小名吧。这孩子来到世上的过程凶险万分,未出生就先经历了一劫,希望她今后能够逢凶化吉,一切顺顺利利,小名就叫顺娘,你们看好不好?”

    李崇珊很高兴,说道:“这个名好,希望她将来真如二妹吉言,一生顺顺利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年底了,西域传来消息,吐谷浑甘豆可汗慕容顺因为在中原长期做人质,国内民众不拥护他,做了不到半年的可汗就被手下杀死。他的儿子诺曷钵被立为可汗。诺曷钵年少无力,大臣们争权夺势,时局一片混乱。李大亮的几千士兵无法稳定局势,皇帝于是命兵部尚书侯君集率兵援助。十二月初一,大军从长安出发。侯安玄、侯安隐都随军前往。

    侯安玄出征之后,李桐每天呆在家里闷闷不乐。南舒便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这天是腊八节,恰是宝琪的休沐日,他很早就来到李府,南舒根据四合堂的规定,每十天也有一天休息,她特意排到跟宝琪同一天。这几天,长安一直在下雪,南舒特别喜欢雪,她跟宝琪昨晚就商定好,今天要骑马出城赏雪。

    宝琪到南舒住的小院时,南舒刚洗漱好,碧玉正在给她梳头,宝琪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南舒接过来一看,是一把木梳,梳子背上雕刻着几朵杜若花,花儿有怒放的,有打着朵儿的,惟妙惟肖,一看雕工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木梳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宝琪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还记得你去年生日吗?我给你雕了个木狼,你不喜欢。我今年老早就想好要送你一样让你开心的生日礼物。那次在我们去天山采雪莲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棵已经死去的胡杨树,我就砍了一截带回来,花了点时间雕成梳子送给你,你每天都可以用到它。这样即使我不能每天来看你,你看到梳子,也就像我每天陪着你一样了。”

    南舒想起了那个夜晚,在且末河边的胡杨林里,宝琪对自己说“你就是我心中的胡杨树”,她的心里顿时就如煦阳拂照。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霸陵原上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响动。两人骑着马,在原上飞跑,有时候,他们会从经过的树上抓起一捧雪向对方身上打过去,南舒开心得大呼小叫,整个霸陵原因为有了她,都变热闹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红的衣裳,映着漫天的白雪,就如一朵傲然怒放的梅花,她的脸因为被风吹,也因为满溢的欢乐,红通通的。宝琪的心中好像吹来了一股三月的春风,暖丝丝的。能够看到她开心地笑,他很满足。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李府。在马棚旁,看到了张红尘的车。张红尘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李府,真是好兴致啊!

    两个人拉着手走进红拂的院子,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是窗台边的两棵腊梅开了。窗是关着的,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灯,黄晕的光透过窗纸,与窗外黄色的腊梅交相辉映,整个院子让人感到非常温馨。

    屋里传来红拂和红尘说话的声音,南舒不想打扰她们,便走到腊梅树下,踮着脚嗅腊梅的香气。突然,她好像听到里面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我记得南舒今天好像满十七岁了吧?”是张红尘的声音。

    “对啊,亏你好记性,南舒正是腊八节生的,今年可不就是十七岁了嘛!”

    “十七岁,多好的年华啊!好多王公贵族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已经出嫁了呢,你这当娘的,怎么一点都不操心她的婚事呢?”

    南舒一听到张红尘谈她的婚事,很不高兴。她回头,看见宝琪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里边的话。她按捺下自己的不快,想听听母亲怎么说。

    “南舒从小不在我身边,她师父带着她们走南闯北,,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受拘束,这么早让她嫁人稳定下来,一板一眼地做人家媳妇,她肯定不愿意。”

    南舒心里高兴一点了,到底是知女莫若母啊!

    “做别人家媳妇她不愿意,可是做我家媳妇就不一样了呀!你我虽是结拜姐妹,可是从我十二岁开始,你就照料我了,我们比人家亲姐妹都不知亲热多少,你家南舒要是进了我家的门,我难道还会委屈她吗?”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你难道没看出你家南舒和我家宝琪两个人早就情投意合吗?自从五年前他俩一起共过患难以来,我家宝琪就认定你家南舒了。他回到襄州我们身边的时候,只要有人进京,就一定会派人打听南舒的消息,只要是南舒喜欢的东西,他就非常留心,那年他从潭州带回几袋泥土要送给南舒种花,被我们取笑了好久,可他却完全不在意。只要南舒高兴,他就比什么都高兴。”

    南舒回头看宝琪,发现宝琪也在笑眯眯地看她,她的手因为长时间露在冷空气中,已经冰凉冰凉的了。宝琪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揉搓着。瞬间,她的手变暖了。

    “我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担心,害怕宝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我这几次进京,看到你家南舒对他也是有意,我就知道,他俩在一起,一定会夫妻恩爱,相伴到白头。你看謇儿和崇珊不就是这样吗?和和美美的,多少人羡慕呢!”

    听到她提起李德謇和李崇珊,南舒眼前马上浮现出李崇珊生顺娘那天血淋淋的场面,她的心一紧,手不自觉就从宝琪手中抽了回来。

    宝琪心里不由一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南舒没有注意到宝琪表情的变化,她很认真地听里面的谈话。

    红拂说道:“其实我也早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情意了。宝琪自是没得说,他待人处事稳重有礼,对南舒温柔体贴,能够包容她的缺点,一切都替南舒着想,这样的男子上哪里找去?能够嫁给他,是南舒的福气,也是我和她爹最大的心愿。”

    “这不就好了嘛,他两个愿意,我和我家老爷愿意,你和姐夫也愿意,这不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吗?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南舒。南舒的很多想法都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自己的事有自己的主见,我不能强迫她。五年前,她本不愿意留在长安,可是为了给她父亲治脚,她留下来了。两年前,她父亲的病治好了,她可以离开了,但因她学医没有出师,所以她又留下来了。去年,她本可以出师,可是因为打仗,她又留下来了。现在,她已经出师了,最后一道束缚也解除了,她没走,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宝琪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最近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犹豫,但我知道,她最终还是要走的。”

    原来,娘什么都知道。虽然自己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可是她对自己的了解,一点都不少!南舒对红拂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愧疚。因为,她真的是要走的。

    宝琪一直看着南舒的脸色,红拂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刺中了他的心脏,他曾想过自己可以留住她,可是,南舒的表情很明确地告诉他,她是要走的。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张红尘仍然不死心,说道:“你作为她的娘,不能劝她留下来吗?”

    没有回答,估计红拂在摇头,过了很久,红拂说道:“也许,宝琪可以把她留下来!”她的声音轻轻的,一听就是没有什么把握。

    宝琪低着头。我能留下她吗?她为我留下来会快乐吗?如果,她不开心,我能开心吗?我要的难道不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吗?

    宝琪紧紧地抓住腊梅旁边的假山,他太用力了,以至于石头都被他揉成粉末了。

    南舒惊讶地看着他,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她把宝琪的手拉下来,看到手掌上流血了,便轻轻给他吹干净,掏出手绢帮他擦拭伤口。

    宝琪任由她做这一切,他看着她的脸,极力忍着心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