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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认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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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瑀告别萧太后出来,准备上马时,刚巧侯君集也告辞出来,两人在李府门口相遇,便一起并辔而行。侯君集关心地问起萧太后的情况。萧瑀出身高贵,自己又担任宰相,儿子还娶了当今皇帝的女儿,所以对皇帝当秦王时的旧属及后来新晋的宰相如出身低微的杜如晦、房玄龄、温彦博、魏徵等人很是瞧不起,在论政事时常与他们发生争执。但是对同样出身高贵的□□旧属侯君集却一向另眼相看。见侯君集如此关心自己的姐姐,便也不隐瞒,把自己与姐姐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跟侯君集再说了一遍。

    侯君集为萧太后的坎坷命运感叹了良久,最后说道:“大隋一代皇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儿寄人篱下、含羞忍耻十多年,真令人敬佩。但前朝皇后好歹还是一代皇后,也是当今皇帝的表婶娘,谁见了不也得尊重她三分,要是当时进攻定襄城的人是我,我一定会派人好好保护萧太后的安全,绝不会让她经受任何惊吓的!”

    萧瑀今日听姐姐讲了多年受的委屈,心里很伤痛;再看到姐姐身边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仆人,想到当年姐姐当皇后时一呼百应的声势,本就很不平,再被侯君集这么一挑,便将所有的怨气都指向了李靖,认为李靖是瞧不起姐姐,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脸就沉了下来。

    侯君集看到萧瑀心事沉沉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走着,到了侯君集居住的永昌坊,两人行礼后分别了。

    等送走所有贺喜的人,看着仆人收拾好家什,又回到后院伺候李靖换完衣,红拂便去了李桐居住的院子。

    这几天,红拂命宝琪陪伴向宝凤、南舒姐妹、杨正途兄弟在长安城里逛,今天逛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回到房间一个个倒头就睡,只有向宝凤还在院子里想心事。

    看到红拂,向宝凤便知晓了她的来意。于是做了个手势,暗示她别说话。然后拉着红拂的手出了小院的门,来到大花园。两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天边的新月。良久,向宝凤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留下南舒,对吗?”

    红拂说:“对啊!失去她那么久,我几乎天天都会梦见她,有时候梦见她掉到山崖下了,有时候梦见别人在虐待她,有时候梦见她死了,每次我都是哭着醒过来的。现在终于见到她了,我怎么能再次让她离开我呢?”

    “你不是还有李桐吗?李桐也是你女儿,她那么可爱,总也能慰藉你一点思念吧?”

    “作为一个母亲,无论她有多少孩子,对于失去的那一个,她总会念念不忘。桐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却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在失去南舒之后,是她给了我慰藉,让我撑了过来。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法忘记榛儿——”

    “你说什么?李桐不是你亲生女儿?她跟你长得那么像!”向宝凤对李桐不是红拂的亲女儿一事大为震惊,不由打断了红拂的话。

    “桐儿本来是我家老爷的弟弟李客师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一名江南歌妓,长得很美,被客师纳为妾,很得客师的宠爱。在武德四年生下桐儿,但因为难产,生下桐儿的当天就死了。客师认为这个女儿害死了自己的爱妾,所以很不喜欢她,桐儿就由客师的正室夫人王氏抚养,王氏因为桐儿的母亲与自己争宠,也不喜欢桐儿。

    我在武德四年丢失了榛儿后,大病一场,一年多的时间缠绵病榻。有一天,客师的生日,我抱病去贺寿,那天来的人特别多,奶妈带着桐儿在花园里玩,不到两岁的桐儿踉踉跄跄学走路,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丫头,丫头正端着客人送的一个玉如意,在躲闪桐儿时,玉如意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这一切正好被王氏看见了,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就狠狠地扇了桐儿一巴掌,还拔下头上簪子去戳她的手,桐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肝肠寸断,我想,要是我的榛儿还活着,也这样被别人虐待,我怎么能受得了?所以我就跑过去制止了王氏。王氏见我这样,很不高兴,便说:‘我管教自己的女儿,你插什么手?’我一听,也生气了,就有点口不择言:‘有你这么虐待孩子的吗?她这么小,懂什么?不是自己生的,就不心疼!’

    王氏一听,勃然大怒,说:‘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你就做她娘好了!’我气极了,一把抱起桐儿说:‘我就做定她娘了,她以后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然后我就把桐儿抱回了家。桐儿乖巧听话,让我的失女之痛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我家老爷看我跟桐儿这么投缘,便去跟客师提出把她过继给我,客师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儿,乐得做了个人情,就写了契约把桐儿送给我了!自那以后,桐儿就成了我的女儿,她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自她来到我身边,我把对榛儿的爱,对榛儿的思念全部倾注在她身上,细心照顾她,她很懂事,也很粘我,我的病也完全好了。她长得像我,也好理解,她亲生母亲是江南人,我也是江南人,大家的身材长相比较接近,还有你应该听过这样的俗话——‘吃谁的饭,像谁的样’,我抚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自然也越来越像我了。”

    向宝凤叹了口气,说:“李桐虽不是你亲女儿,长相脾气却都像你;南舒虽是你亲女儿,长相脾气却都不像你!”

    “榛儿跟謇儿都像年轻时的李靖。她的脾气则像你,开朗,倔强,有自己的主见!这大约也是因为由你养大的缘故吧!”

    “是啊,我也发现她性格像我,所以我一直很发愁,怎么能够说服她留在你的身边呢!”

    “其实,我这次来,不是让你说服她留我身边的。毕竟她从小在山野间长大,在江湖上闯荡,她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这里确实不属于她,爱她,我就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把她强留在身边,我希望她永远快快乐乐的,就像我在定襄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给我创造一个机会,让我跟她把这话说开,这样她就可以在长安开开心心地玩一段时间,等你们离开长安时,她也可以开开心心地一起离开!”

    说到后来,红拂说不下去了,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向宝凤掏出手绢递给红拂,红拂接过去擦着眼泪。

    向宝凤说:“我明天想个办法跟南舒说说!”

    “不用了,我都听见了!”

    向宝凤和红拂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南舒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亭子下面。

    原来,南舒这几天住在李府,想到自己和李家的关系,很不自在。

    回长安的路上,红拂对南舒呵护有加,又怕南舒不高兴,不敢靠近南舒,只是偷偷地从远处注意着南舒的一言一行。有一次,南舒在马上跟杨正途说自己有点想吃江南的泡粑粑了,结果第二天早餐就上了泡粑粑。泡粑粑在南方是一种常见的用米做成的小吃,但在北方却买不到。先不说别的,在北方的行军路上要找到米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知红拂一夜之间从哪里弄来了米。而且做泡粑粑也比较费事,有了米,还要把米泡好,磨成米浆,再加上白糖,然后放在锅里蒸很久,想来红拂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好。

    还有一天晚上扎营休息时,南舒在绣一个荷包,南卷说那个荷包上要挑上金线才好看,但是当时也没地方买金线去,两人说过就算了,但第二天红拂就派人给南舒送来了金线。

    到了李府之后,红拂对每一位客人都照顾得很周到,对南舒更是格外上心,南舒每天吃的、用的都是自己那天最喜欢的,就好像红拂就住在南舒的脑袋里,知道南舒的每一个想法。南卷说这大概就是母女连心吧,南舒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慢慢地对红拂确实不那么排斥了。然而一想到自己如果认了爹娘就失去了自由,南舒就不寒而栗,所以这几天也是很犹豫。今晚南舒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院子里进来了人,而且这人轻功很好,南舒猛地一下就惊醒了,她的耳力本就极好,所以红拂与向宝凤出去并没有瞒过她,反而被她跟踪过来。因而听到了红拂跟向宝凤说的每句话。

    红拂见南舒已经知道了一切,便坦白地对她说:“榛儿,我刚已经跟你师父说了,你认不认娘都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很快乐,我就很欣慰了。所以,你不要再不高兴了,你就照你喜欢的方式,跟你的姐妹们和朋友们好好地玩,你师父什么时候走,你可以跟她一起走,娘不会让你为难。”

    南舒听了,眼泪也流了下来,她终于完全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走过去,扑在红拂的怀里,叫了一声“娘”。

    红拂抱着南舒,又惊又喜,抚摸着南舒的头发,也流下了眼泪。

    向宝凤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过了一会,南舒从红拂怀里抬起头,说道:“娘,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件事?我不想叫李榛,我还想叫我原来的名——向南舒,可以吗?”

    红拂说:“可以,可以,只要你喜欢,都按你的想法来!”

    向宝凤说道:“南舒,你的名不改就罢了,姓还是应该改的,我当年救你的时候,因为不知你的姓氏,所以就随了我的姓,你看,南芷就是用自己的姓。以后,你就叫李南舒吧!”

    南舒想想,说道:“那好吧,在长安我就叫李南舒,离开长安,我还叫向南舒,我们毕竟在江湖上走的,有时候也不免惹出一些祸端,如果人家知道我是李靖的女儿,又会给李府带来麻烦,如果叫向南舒,人家就不会想到我跟李靖的关系了。”

    向宝凤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便说:“你考虑得很周到,行,就按你说的做。”

    红拂当夜便将南舒认母的喜讯告诉了李靖。李靖第二日一早就在客人和家人面前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大家都为这个消息高兴,尤其是李桐,知道自己多了个姐姐,开心得不行,吃饭、玩耍都粘着南舒。

    南芷听到这个消息,眼圈一红低下了头,坐在她旁边的杨正途见了,知道她是为自己父母双亡而伤心,于是在她耳旁轻轻说道:“南芷妹妹,你别难过,你还有我这个哥哥呢!”南芷明白他的好意,对他勉强笑了笑。

    李靖还跟大家宣布了一个喜讯:四月二十八是李德謇娶妻的好日子,希望大家都留下来喝杯喜酒。这种喜事大家自然要捧场,向宝凤、萧太后、康苏密忙向李靖、红拂、李德謇道喜,大厅里一时热闹不已。

    吃过早饭,李靖正要去兵部,突然宫中罗公公奉皇命来宣李靖入宫觐见。

    李靖换上朝衣随罗公公进了宫,看见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好像都很紧张,似乎皇上刚发过火。罗公公进去禀报过后,请李靖入见。皇帝坐在偏殿,脸色阴沉,御史大夫萧瑀站在一旁,不满地盯着李靖。李靖向皇帝行叩拜礼,皇帝却不像平时那样让他平身,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说道:“你看看,这是萧御史参你的折子。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办事稳重之人,所以委你以重任。可是你看看你是怎么治军的?你在攻破定襄城时,放纵士兵抢掠,抢了襄阳夫人和杨正道的仆人和财物,他们既投降我朝,你就有义务保护好他们的人员和财产,你现在这样做,怎么能让朕的仁德布向四海?”

    李靖治军一向刚柔并济,赏罚分明:如果部下违反军规,处罚起来绝不手软;如果皇上有赏,也全部分给部下,自己不留分毫,所以军中都很服他,军队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这次攻打定襄和碛口前都曾严令士兵不许抢掠,战后也曾亲自检查,并未发现有人劫掠财物。所以对萧瑀的指责并不认同。

    但李靖也知道这萧瑀一向性格耿直认死理,当着皇帝的面前,也经常与大臣厉声愤争,丝毫不给皇帝面子,他平时与自己无冤无仇,今天告自己治军无方,一定是被谁挑拨,只是不知这个挑拨的人是谁?自己与萧瑀讲理肯定讲不清,军队打仗,将领放纵士兵抢劫的不在少数,皇帝虽然也惩罚,但罚得并不重,不如就认了这个罪,免得跟萧瑀起争执,更加触怒皇帝。想到这,李靖便趴在地上顿首谢罪:“臣治军无方,有伤皇上仁德,有负皇上重托,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治臣之罪!”

    太宗向来知道李靖治军严谨,对萧瑀参李靖一事并不完全相信,现在李靖不辩一句就叩头认罪,太宗更加怀疑,但李靖既然认了罪,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便说道:“既然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朕看在你灭突厥立下大功的份上,就不再治你的罪了,下次如若再犯,朕绝不轻饶。至于襄阳夫人被劫掠的财物,朕再补偿给她。”

    李靖叩头谢过皇帝,皇帝的火也消了,让他站起来,又对他说道:“今天宣你进宫还有一件事,在朕的这些大臣中,你带兵打仗的能力是最强的,每次打仗总是不按兵法行事,屡有奇谋,总能以少胜多,从未见你打过败仗。朕真希望朝中能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才替朕分忧,我看侯君集是个可造之材,想让他拜你为师,向你学习行军布阵之法,你看可好?”

    李靖与侯君集虽为同僚,平时却无深交,知道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不便拒绝,便答道:“既然是皇上选中的人,那自然是国家的栋梁,臣的这些雕虫小技本无资格拿出来献丑,但承蒙皇上不弃,臣愿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所托。”

    太宗闻言,龙颜大悦。

    李靖告退,离开皇宫去了兵部。晚上回到家,也未跟家人提起今天的事。

    早上李靖出门后,南舒三姐妹与李桐、宝琪、杨正道、杨正途兄弟等人去曲江玩去了。红拂则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康苏密在长安已经逗留多时,明天就要离开长安去云中赴任了,他请红拂帮他采买一些中原的特产,这时管家又过来商量操办李德謇婚礼的事。向宝凤见状,便主动承揽了帮康苏密买特产的任务。红拂觉得这个主意好,便开了一张物品清单,写明店铺名称,让一个仆人驾着马车带向宝凤和康苏密去采购。

    向宝凤和康苏密在仆人的带领下,只花了半天就买好了红拂清单上列的物品,向宝凤还选了几匹时新的丝绸送给康夫人。把仆人打发回去后,两人向城南走去。他们都明白,明天这一别,便是永别,以后再无相见之日,所以,两人想单独度过这最后的半天。

    在芙蓉园,圆圆的荷叶浮满水面,碧水临风,柳条轻舒,景色甚是迷人。

    两人却无心欣赏着无边的□□,只是四目相对,默默不语。

    康苏密想问:

    你还记得我教你驯马吗?

    你还记得我教你射箭吗?

    你还记得我为你烤的羊肉吗?

    你还记得我为你唱的敕勒歌吗?

    向宝凤想说:

    你还记得我教你吹箫吗?

    你还记得我教你认汉字吗?

    你还记得我为你做的鞋吗?

    你还记得我为你跳的绿腰舞吗?

    你还记得我们在草原上看日出,在夜幕下数星星吗?

    你还记得我们想要去江南看水看云听雨听蝉吗?

    可是两人都没有问,没有说。那都是多么遥远的往事了啊!那都是今生不能再重温的梦了啊!

    湖上,有人泛舟,远远的,传来渺茫的歌声: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泪水从向宝凤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康苏密搂过向宝凤,轻轻为她拭去腮边的泪。

    第二天,康苏密辞过众人,带着手下离开了长安。

    李靖领着家人送到十里长亭,大家对康苏密挥着手,说着“再见”。向宝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说,再见,便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