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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沧海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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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兰花开,桂子飘香,又是一个繁花似锦的雁安清晨。

    一辆通身墨榆黑木的高大马车自三间兽头大门的中正门缓缓驶入简府。

    驾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形如枯竹,又高又硬,表情极其严肃,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马车穿过粉彩影壁,沿着内仪门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早就有人侯在路边恭候。

    简府有两个粗使丫头是新买来的,正在浇花,此时不由得好奇张望。

    侯在旁边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爷身边最得脸的申恩。

    什么客人,这么矜贵?

    只见车里走下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叟,头上别一枚竹簪,头发胡须皆白,面皮竟十分光滑,白里透红,跟个神仙似的!

    她们还以为矜贵的人不是穿金戴银就得像自家老爷夫人那样,穿看不出价钱却又面料考究的衣裳,可这老叟真的就是简单的细布道袍,仅有的一根簪子还是竹子做的,却生生的穿出一种不属于尘世的高贵。

    道袍老叟双脚刚站稳,就看见一个翩翩少年迈着方步而来,剑眉入鬓,眼眸澄净如画,额头饱满,鼻梁挺秀,这孩子越长越像岛主。

    “长巍先生。”简珩拱手行的是师礼。

    被称为长巍先生的道袍老叟微微侧身,受了简珩半礼。在擎苍书院,他为师,尚可受之一礼,在其他地方,简珩却是半个主子,他不敢托大。

    “此番受岛主所托由我负责指引今年的才子,师叔他老人家中途有要事耽搁不能随行,这里有封信给你。”长巍自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递去。

    简珩道,“可知殷舅舅所为何事?”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多问。”长巍想起小师叔拍着他肩膀的样子就汗毛直立。

    一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远处的两个小丫头看得心惊肉跳,她们还是头一回见着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无法形容的人?

    都是豆蔻慕艾的年纪,又突然得见如斯美少年,两个女孩呆呆伫立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继续埋头干活。

    玲珑将新做好的衣服上身试了试,大小合适,细布的普通男孩子穿的衣物,若仔细观察方可看出其中的缝纫技巧,十分巧妙的掩饰了玲珑的曲线,而她本人又生的薄肩纤细,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红娟将余下的衣物叠好归置整齐,还给她包了平时最爱用的玫瑰膏,“岛上四季如春,可是海风吹多了伤女孩子的皮肤,姑娘别忘了用,头发晾干了也抹一点,别抹多,否则会让人笑话娘娘腔的。”

    大部分时间红娟是个好人,这些年来玲珑把她当姐姐看待,前不久有了隔阂,玲珑方才意识到这些亲近无比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简珩。

    倘若换位思考一下,玲珑大概也不得不如此,所以她不怪她们,但亦不会将她们再当成贴心人。

    “我省得,就连书院的规矩我都倒背如流,你不用担心。”玲珑对着镜子给自己挽了个团子发髻,标准的小厮打扮。

    从今天起,她就要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尤其不能在书院露馅。

    简珩警告她,一旦露馅就别怪他把她当成姬妾。

    此话一出,玲珑哪里还敢不尽心,捧着简珩写的满满六大张纸规矩,一个字一个字往心里记,无论正着背还是倒着背,半个字不落。

    简珩震惊的望着她,原来你不傻?仔细一想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抄着手,斜眼打量玲珑。

    她却一脸期待道,“你可答应我了,带我去捉螃蟹。”

    简珩:“……”

    晚膳过后,玲珑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荷包还有一双花型翘头鞋亲自送给夫人,聊表临行之前的孝心。

    夫人收下了,态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

    尽了心意的玲珑便识趣的告退,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一阵悠远朗朗的琴音,急急切切,抑扬顿挫,犹如水浪拍岸。

    她好奇的顺着琴音往前走,拐过垂花门,拾阶而上,就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一身青衣道袍,竹簪绾发,灵活的指尖来回拨弄琴弦,双臂舒展而充满力道,宽阔的袖子被晚风鼓的满满的,好似就要乘风归去。

    老叟也在打量她。

    陌生的柔弱少年,随意的出入小主子的地方,却无人阻拦,必然是小主子亲近之人。

    琴音渐落,玲珑才从痴迷状态中番然转醒,急忙对老叟拱手作揖,“小人鲁莽,惊扰先生雅兴。”

    长巍对玲珑招招手,“小子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目光几乎要黏上发出绮美乐声的七弦琴。

    从前夫人请的女先生也教了她一些,她略懂一二,却从未觉得那些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直到今晚偶然的惊鸿一瞥,魔怔了般。

    “觉得怎样?”长巍问。

    玲珑竖起大拇指,“太好听了,我好像看见一片海。”

    “你见过海?”

    玲珑摇了摇头。

    长巍抚掌大笑,“你小子的悟性很高啊,这首《沧海》乃老朽师叔所创,老朽技艺粗浅不及师叔皮毛,竟也被你听出了‘海’,可喜可贺!”

    夸他弹得好就这么高兴,平时他弹得有多烂?玲珑好奇的摸了摸琴弦。

    她问,“您弹的已经这般好,您的师叔比这还要好许多,那听过他弹奏的人岂不十分痛苦?”

    “痛苦?”长巍觉得这小子脑瓜好古怪。别人分明都是但听一曲死而无憾。

    “这样的曲子不能时常再听,不是痛苦是什么?”玲珑道。

    长巍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师叔做事通常没有章法,随性而为,高兴了才会奏一曲,还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不高兴直接来首送你归西的,非常可怕。

    玲珑忽然手指发痒,忍不住问,“可以借我弹一下么?”

    少年单纯而清透的容颜仿佛亭下皎洁的兰花,有种虔诚之美。

    长巍十分好奇,“这么复杂的曲谱,才听一遍你就记住?”他只不过弹了一遍。

    “没记全,只记了一半。”玲珑坦然道。

    记下一半已经不得了了,长巍也是性情中人,非必要场合根本不看重繁文缛节,当下起身给玲珑让了个位置,“你来。”

    “谢谢先生!”她高兴道。

    燕国第一琴师蝶筝曾花费数月研究《沧海》,最后以未错一个音节的高超技艺演奏出来,要知道《沧海》曲谱之复杂非常人所能理解,做到这步的蝶筝已经算少有的天才。

    谁知师叔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临走还丢下一句,“无聊。”

    不知者无畏,形容的便是此时的玲珑,她若知晓其中的复杂典故,哪里还敢在长巍面前卖弄。

    可当她轻轻拨弄了三个音调以后,长巍的表情已经从随意转向了惊讶。

    少年的手法青涩而没有任何雕琢,甚至还错了两个音调,可那越来越激荡的琴音犹如金戈铁马踏碎山河而来,高亢激昂,仿佛师叔附体般,隐约窥见惊涛骇浪。

    这才是师叔的境界啊!

    指尖仿佛得到了琴弦的回应,玲珑越弹越融入,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想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白衣飘飘的坐在云雾飘渺的山峰,面朝大海,纵横捭阖间以琴为剑,音音挥斥方遒。

    若不是有着沧海的胸怀,凌云的壮志以及岁月经久的沉淀,又怎能谱出如此撼动灵魂的曲调。

    先生的师叔仙人也。

    最后一个音落,玲珑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这才想起此处的主人不是自己,遂抬头寻找白胡子道长。

    长巍目瞪口呆。

    似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没换过。

    “敢问小友是何人?”他问。谈话间已经将“小子”改成了“小友”。

    如果她有内力,方才的琴声真的可以杀人!

    “我叫阿珑。”她笑。

    “可学过音攻?”

    玲珑摇了摇头,“我就是有感而发,乱弹一气,还错了几个调子,让您见笑了。”她特别实诚,所以长巍也特别的惊慌。

    说的好随便的样子!

    说这种话的您可考虑过第一琴师蝶筝的感受?

    可考虑过那些敬仰秀之先生音律的莘莘学子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