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三少爷的剑 > 第48章 淡泊名利

第48章 淡泊名利

推荐阅读: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是个瞎子。

    一个女人,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仿佛已睡着了,睡得很沉。

    慕容秋荻并不在这屋子里,小弟也不在。

    这个可怜的瞎子,和这个贪睡的女人,难道就是在这里等谢晓峰的?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他已经走进来,正想退出去,瞎子却唤住了他。

    就像是大多数瞎子一样,这个瞎子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很灵。

    他忽然问:“来的是不是谢家的三少爷?”

    谢晓峰很惊讶,他想不到这瞎子怎么会知道来的是他。

    瞎子憔悴枯槁的脸上,又露出种奇异之极的表情,又问了句奇怪的话。

    “三少爷难道不认得我了?”

    谢晓峰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瞎子道:“你若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的。”

    谢晓峰忍不住停下来,很仔细看了他很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可怜的瞎子,赫然竟是竹叶青,那个眼睛比毒蛇还锐利的竹叶青!

    竹叶青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得我的,你也应该想得到我的眼睛怎么会瞎。”

    他的笑容也令人看来从心里发冷:“可是她总算大慈大悲,居然还留下了我这条命,居然还替我娶了个老婆。”

    谢晓峰当然知道他说的‘她’是什么人,却猜不透慕容秋荻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更猜不透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娶个老婆。

    竹叶青忽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她替我娶的这个老婆,倒真是个好老婆,就算我再割下一双耳朵来换,我也愿意。”

    他本来充满怨毒的声音,居然真的变得很温柔,伸出一只手,摇醒了那个困睡的女人,道:“有客人来了,你总该替客人倒碗茶。”

    女人顺从的坐起来,低着头下床,用破旧的茶碗,倒了碗冷茶送过来。

    谢晓峰刚接过这碗茶,手里的茶杯就几乎掉了下去。

    他的手忽然发冷,全身都在发冷,比认出竹叶青时更冷。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竹叶青这个顺从的妻子,赫然竟是娃娃,那个被他害惨了的娃娃。

    谢晓峰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娃娃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不忍拒绝这个可怜女孩的要求。

    竹叶青忽然又问道:“我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谢晓峰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道:“是的。”

    竹叶青又笑得连那张枯槁憔悴的脸上都发出了光,柔声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样一个好心的女人,绝不会长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娃娃。

    如果他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办?谢晓峰不愿再想下去,大声的问:“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夫人’要你等我的?”

    竹叶青点点头,声音又变得冰冷:“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谢晓峰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然又道:“她本来要小弟也留下来的!但是小弟也走了,他说他要到泰山去。”

    谢晓峰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己去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谢晓峰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娃娃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这就是娃娃的解释——

    “慕容秋荻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不但眼睛瞎了,两条腿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醒,痛哭着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着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谢晓峰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他说:“恭喜你。”

    冷月。新坟。“燕十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画出他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此。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的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秋风瑟瑟。谢晓峰的心情也同样萧瑟。铁开诚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死而无憾?”

    谢晓峰道:“是的。”

    铁开诚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活?”

    谢晓峰道:“绝不会。”

    铁开诚道:“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谢晓峰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铁开诚道:“一定是你。”

    谢晓峰道:“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对一个像谢晓峰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铁开诚的脸色变了。谢晓峰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铁开诚沉默了很久,仿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谢晓峰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着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段痛苦的经验,也不知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铁开诚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

    谢晓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铁开诚:“你呢?你想到哪里去?”

    铁开诚沉吟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谢晓峰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这时清澈的阳光,正照着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这是个单纯而简朴的小镇,却是到泰山去的必经之路。他们虽然说是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连系着。

    只不过这条线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剑上的线一样,别人通常都看不见而已。

    这小镇上当然也有个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栈。这客栈里当然也卖酒。

    铁开诚道:“你有没有见过不卖酒的客栈?”

    谢晓峰道:“没有。”

    他微笑:“客栈里不卖酒,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一样,不但是跟别人过不去,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奇怪的是,这客栈里不但卖酒,好像还卖药。

    随风吹来的一阵阵药香,比酒香还浓。

    铁开诚道:“你见过卖药的客栈没有?”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掌柜的已抢着道:“小客栈里也不卖药,只不过前两天有位客人在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为他煎药。”

    铁开诚道:“他得的是急病?”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赔笑解释:“可是他那种病绝不会传给别人的,两位客官只管在这里放心住下去。”

    但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久经风尘的江湖人,大多都有这种常识。铁开诚皱了皱眉,站起来踱到后面的窗口,就看见小院里屋檐下,有个年轻人正在用扇子扇着药炉。替朋友煮药的时候,身上通常都不会带着兵刃,这个人却佩着剑,而且还用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好像随时都在防御着别人暗算突袭。铁开诚看了半天,忽然唤道:“小赵。”

    这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剑已离鞘,等到看清楚是铁开诚时,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总镖头。”

    铁开诚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的药煎好,也来跟我们喝两杯如何?”

    小赵叫赵清,本来是红旗镖局的一个趟子手,可是从小就很上进,前些年居然投入了华山门下。那虽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为铁开诚全力在培植他。

    铁开诚对他的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的。他很快就来了。

    两杯酒过后,铁开诚就问:“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是谁?”

    赵清道:“是我的一位师兄。”铁开诚道:“他得的是什么病?”赵清道:“是……是急病。”他本来是个很爽快的年轻人,现在说话却变得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铁开诚微笑着,看着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却比揭穿了更让他难受。他的脸开始有点红了,他从来没有在总镖头面前说谎的习惯,他想老实说出来,怎奈总镖头旁边又有个陌生人。铁开诚微笑道:“谢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赵清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那师兄的病,是被一把剑刺出来的。”

    被一把剑刺出来的病,当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病得又快又重。

    铁开诚道:“病的是你哪一位师兄?”

    赵清道:“是我的梅大师兄。”

    铁开诚动容道:“就是那位‘神剑无影’梅长华?”

    他的确吃了一惊。梅长华不但是华山的长门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

    以他的剑术,怎么会“病”在别人的剑下?

    铁开诚又问道:“是谁让他病倒的?”

    赵清道:“是点苍派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很轻。”

    铁开诚更吃惊。华山剑的威名,远在点苍之上,点苍门下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击败华山的首徒。

    赵清道:“我们本来是到华山去赴会的,在这里遇见他,他忽然跟我大师兄冲突起来,要跟我大师兄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他叹息着,接着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疯了,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败在他的剑下。”

    铁开诚道:“他们是在几招之内分出胜负的?”

    赵清脸色更尴尬,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好像不满十招。”

    一个初入门的点苍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内击败梅长华。

    这不但令人无法思议,也是件很丢人的事,难怪赵清吞吞吐吐,不想说出来。

    何况梅长华一向骄傲自负,在江湖中难免有不少仇家,当然还要防备着别人来乘机寻仇。

    赵清又道:“可是他的剑法,并不完全是点苍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不但辛辣奇诡,而且火候老到,看来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练的功夫。”

    铁开诚道:“你想他会不会是带艺投师的?”

    赵清道:“一定是。”

    谢晓峰忽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清道:“他年纪很轻,做事却很老练,虽然很少说话,说出来的话却都很有分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样子他本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跟别人决斗的人,这次一定是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谢晓峰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清道:“他也姓谢,谢小荻。”

    谢小荻。这三个字忽然之间就已名满江湖。

    就在短短五天之内,他刺伤了梅长华,击败了秦独秀,甚至连武当后辈弟子中第一高手欧阳云鹤,也败在他的剑下。这个年轻人的崛起,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夜。桌上有灯有酒。

    铁开诚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谢小荻是谁了。”

    谢晓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叹息着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着想成名,因为只有成名之后,他才能驱散压在他心上的阴影。”

    ——什么是他的阴影?

    ——是他那太有名的父母?

    还是那段被压制已久的痛苦回忆?

    铁开诚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烦,我本来以为他是想争夺泰山之会的盟主。”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他的声望还不够,所以他还是将厉真真拥上了盟主的宝座。”

    “那已是前两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他已经娶了新任的盟主厉真真做老婆。”

    铁开诚微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他远比我们想像中聪明得多。”

    厉真真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看得出他们的结合对彼此都有好处。

    铁开诚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慕容夫人听到他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感觉?”

    谢晓峰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都分不出。

    铁开诚忽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必为他们担心,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他们这种人出现的,他们在挣扎着往上爬的时候,也许会不择手段,可是等他们成名时,就一定会好好去做。”

    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绝不会轻易将辛苦得来的名声葬送。也许就因为江湖中永远有他们这种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因为他们彼此间一定还会互相牵制,那种关系就好像世上不但要有虎豹狮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维持自然的均衡。

    谢晓峰忽然叹了口气,道:“一个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可依靠的年轻人,要成名的确很不容易。”

    铁开诚道:“但是年轻人却应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没有人能说他走错了路。”

    谢晓峰道:“是的。”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忽然有群年轻人闯进来,大声喝问:“你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点头。

    有个年轻人立刻拔出剑,用剑尖指着他:“拔出你的剑来,跟我一分胜负。”

    谢晓峰道:“我虽然是谢晓峰,却已经不能再用剑了。”

    他让这年轻人看他的手。

    年轻人并没有被感动,他们想成名的心太切了。

    不管怎么样,谢晓峰毕竟就是谢晓峰,谁杀了谢晓峰谁就成名。

    他们忽然同时拔出剑,向谢晓峰刺了过去。

    谢晓峰虽然不能再握剑,可是他还有手。他的手轻斩他们的脉门,就像是一阵急风吹过。

    他们的剑立刻脱手。

    谢晓峰拾起剑柄,用食中两指轻轻一拗,就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走。”

    他们立刻就走了,走得比来的时候还快。铁开诚笑了。

    他们都是年轻人,热情如火,鲁莽冲动,做事完全不顾后果。可是江湖中永远都不能缺少这种年轻人,就好像大海里永远不能没有鱼一样。

    就是这群年轻人,才能使江湖中永远都保持着新鲜的刺激,生动的色彩。

    铁开诚道:“你不怪他们?”

    谢晓峰道:“我当然不怪他们。”

    铁开诚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就一定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谢晓峰道:“是的。”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铁开诚道:“什么原因?”

    谢晓峰道:“因为我也是个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姿多采、丰富美好的生活。

    谢晓峰道:“有句话你千万不可忘记。”

    铁开诚道:“什么话?”

    谢晓峰道:“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

    铁开诚道:“我也有句话。”

    谢晓峰道:“什么话?”

    铁开诚道:“只要你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

    他微笑,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剑,也还是谢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