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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密林杀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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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宅闯进了偷香贼,令阴氏家主阴澹大为光火。这阴澹年过五旬,国字脸,宽额,朗目,身材高大,虬须漆黑,容貌威严。但是失了一只右耳,破坏了整张脸的协调,略显狰狞。对于这只右耳,却不得不说一个令阴氏引以为豪的故事。

    永嘉二年,前凉州刺史张轨大人突然中风,*、口不能言。晋昌人张越便联合武威贾龛、西平麹晁、大晋驸马当阳侯杜预第三子杜耽、西平郡守曹祛等上书南阳王司马模,欲取而代之。这晋昌张氏为凉州世族,枝叶繁茂,多亲属子弟在国中州郡担任要职。张轨乃祖籍雍州安定,属入凉流官,根基浅簿。张轨不得已打算避位,回宜阳老家养老。幸亏现在的阴氏家主,彼时还是治中从事的阴澹,带一干人马飞奔长安,在南阳王司马模面前痛陈张轨深得人心,虽然生病但不至于不能政事。就在司马模疑惑犹豫间,阴澹将自己耳朵割下掷于盘内呈上,说道:“主公如不信,此耳亦不足再闻民间风声。”司马模大惊,优容称谢,仍以张轨为凉州刺史。阴澹从此被张轨晋封为军司马,进入凉州权力核心,参与机密。阴氏家族从此更加昌盛。

    阴府宅院各地都有家仆巡视,那个罩面偷香贼刚使探爪翻院过院墙,便发现院外也有人看守,于是便向阴府后面的红崖山密林深处逃去。

    当晚闹出了这挡子事,阴府上下已是颜面扫尽。阴澹缺失右耳的地方,青紫色疤痕突突直跳,怒斥道:“阴索,你是如何安排主事的?竟让小小蟊贼于我府中来去自如了?”

    阴索是阴府大总管,五旬左右年纪,是阴家的疏亲,因做事机敏而受阴澹赏识。今晚阴三爷大公子大婚,他使人将阴府内外皆作了巡查,未想还是出了纰漏。阴索受到斥责,一张老脸直发涨,忙道:“是小人布置不妥,让这贼子有机可乘。小人这便使人,将这贼子追擒回来,交由大爷处置!”

    阴澹怒道:“此端祸出你手,勿得指使他人,由你亲自去办!”

    阴澹威势之下,阴索连连应诺,忙带着几十个府中护卫,急急追踪而去。

    阴府内的这场喜宴的气氛自然冷淡了下来,贺喜宾客也没有了继续留待府中宴饮的兴致,于是络绎告辞离去。凉州刺史张茂在阴澹和阴元、阴濬三兄弟的陪送下出了阴宅大门,在凉州大将军府精卫护送下上了马车。阴澹目送马车渐渐远去,转过脸来,一脸冷青地对阴濬说道:“处和,今晚之贼你如何看?”

    那阴濬在阴氏兄弟中排行第五,字处和,年近四十,颔下五柳长须,容貌儒雅。他是阴府七子中最多谋者,闻言答道:“今日七弟于宅外广布耳目,若是贼人从宅外逾墙而入,定然无所遁形。依小弟看来,此人定是混在了宾朋之中,借机潜入!”

    阴元点点头,道:“五弟之言在理。然则宾客之中,又有何人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阴澹道:“你们二人有无发现,刚才离去宾客之中,是否缺少了某人?”

    阴元忙将六弟阴预唤来,这阴预一直在阴府前门迎送宾客,经阴元一说,阴预忙仔细回忆,良久说道:“小弟在今日晚时,曾见元公少公子张骏单独前来道贺,如今未见张公子离府,莫非还在府中?”

    阴澹不动声色,唤来在后堂的四弟阴鉴,吩咐下人对府中上下密密查探,若有蛛丝马迹,即刻上报。

    过了不久,便有下人来报,在阴璜新房不远的墙头,发现了一柄飞爪,并拾到了一方丝布。阴濬考证墙头的探爪痕迹,发现受力点在墙外一侧,证明那贼是从内往外逃去留下的,由于走得匆忙,不慎将作案器械和罩面丝布遗落在了墙头。

    阴澹细细摩挲着那方丝布,此布细腻光滑,是用上等蚕丝织成,做工考究,丝布正中以青丝绣着一匹奔腾的骏马,栩栩如生。阴澹道:“只有权贵之家,方能用此上等丝布。而以骏马刺绣为身份标志之人,姑臧城上下屈指可数矣。青马,青马,莫非此贼便是那霸城侯张青马?”

    阴元听罢大惊,道:“兄长,元公少公子身份何等高贵,岂能做如此下作之事?”

    阴澹冷冷一笑道:“这张青马可不是普通人,幼而奇伟,十岁属文,卓越不羁。此子最崇拜魏武帝和周平西,曾言:‘曹阿瞒少年荒唐,终成一世人杰。周子隐任意使气,故后皆称英雄!’此为学古人之事啊!”

    诸位兄弟对这位前凉州刺史张寔之子、现凉州刺史张茂之侄张骏平日的所为,亦是有所耳闻,却不想已荒唐到此等地步。听了大哥此话,不禁愕然。

    阴澹将那方丝布收于怀中,向诸位兄弟脸上瞧了一眼,道:“诸位弟弟,今晚贼之身份,时下只是愚兄猜测而已,未到水落石出,各位务必守口如瓶。府中上下禁止任何人谈论此事,违者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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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茂的马车缓缓而行,沿着官道驰向姑臧城。十六个精卫持枪执戟,护卫左右。

    这张茂今年四十六岁,身材瘦削,颔下一缕清须,脸略长而苍白,鬃角已生白发,双眼却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

    马车驰入大昌门,径往西北角的弘臧山张氏府邸。张轨刺凉后,在姑臧城西北角的弘臧山下营建庭院,仿洛阳宫而建,占地千余亩,庭院内树木荫繁,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辅以假山流水,构筑成气势恢宏的张氏府邸。

    府中的老仆执着灯笼,前来迎接,欣喜道:“是二郎回来了!”这个老仆是以前跟随父亲的仆人,名叫张福,六十多岁了,头发已然全白,从张茂幼年时起就一直称他二郎,即便如今他贵为凉州之主,这个称谓也一直未改。张茂看着这个老仆,心中泛起一丝温暖,点点头,道:“福叔,青马回来了没?”

    张福道:“小郎君今日出府较晚,今次估计回府更要晚了些!”张茂点头“哦”了声,下车先去了内堂,拜见了母亲辛老夫人,与辛老夫人叙了会话,尔后才转回到西厢居处。

    夫人王氏迎了出来,这王氏四十出头,容貌不算美丽,但是气质雍容,见到张茂,眼内满是欣喜,她接过张茂递过的披裘,又跪下身去给他卸了聚云履,换上一双在室内穿的木屐。虽然张府仆从众多,但夫妻相处之时,王氏很少使唤丫环仆人,因此夫妻二人恩爱甚笃,张茂也没有续娶妾室。只不过成婚多年膝下无子,王氏深以为憾。

    张氏府中,老夫人年岁已高,不问世事。张寔遗孀贾夫人自其夫死后,便成了海藏寺居士,张府中一应诸事,均交由王夫人打理。

    自六月起,张茂便巡察了凉州境内的张掖、武兴、广武、武威诸郡,至今日阴氏娶亲方才赶回。张茂看着妻子略带憔悴的面容,心里泛起一股柔情,轻轻抚摸着王夫人的鬓角,道:“夫人,成逊多日不归,真苦了你了!”

    王夫人捧起张茂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闭目感受着夫君的温存,轻轻摇了摇头:“奴家不苦!”睁开眼时,已蕴满了一汪水雾,“倒是夫君日见消瘦了。”

    张茂叹了口气,道:“今天下分争,四海倾覆。凉州孤悬于外,我父兄呕心沥血数十载,方得保境安民。现今父兄留下的这片基业,重逾千钧啊!茂暂摄凉州,无一日不战战競競,如履薄冰。”

    王夫人对张茂道:“如今凉州人才会聚,夫君你也不要太过操劳,需得爱护身子要紧!”

    张茂道:“夫人不知,为夫接任凉州日短,虽表面波平浪静,暗下却潜流乍起。这凉州重任终要交给青马。只是这孩子年少失怙,母又少恃,如今任气使行,不能理事。我这当叔叔的需将基奠筑实,因而不得不诸事明断……”

    两人正说话间,突听得房外张福唤道:“二郎,叱卢护卫请见!”

    张茂心中一动,对王夫人道:“夫人稍待,我去去便回!”推开门,让张福将叱卢护卫唤到西厢他日常小憩的静思堂。

    这叱卢护卫一身黑衣,身材高壮,高鼻深目,黄发蓝眸,英气勃勃。其名叱卢万载,乃张茂二十年前随父张轨西来凉州时,在金城附近拾到的异族弃子,今年刚二十三岁。这叱卢万载对张茂极为忠心,自十五岁起便成了他的扈从侍卫。张茂视之如若心腹,私务之事,大都托付与他。这叱卢万载甫见张茂,便深深一躬,口中道:“大人!”

    张茂问道:“此事你查探的结果如何?”

    叱卢万载道:“据仆遣出的属下回报,此事极可能与小公子相关!”

    张茂脸色微微一动,道:“彼方有何行止?”

    叱卢万载道:“其府中已遣出多人,沿路搜索,现下已抵至毂水河岸的红崖山下。一俟小公子入林前截住去路,恐是很难脱身!”

    张茂沉吟道:“万载,你速领十几名敏捷府卫即刻出城,务必将此事查探清楚,若路遇青马,立即刻将之遣制回来!若遇他人阻滞,可予击杀!……记住,此事不可动用牧府州兵!”

    那叱卢万载深深应诺,旋即大步走出张府,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张茂伫立窗前,注目府外深深的黑幕,陷入浓浓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