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默读 > 第1章 序章

第1章 序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真实,这残酷的真实。——《红与黑》

    燕城花市区南平大道北一带,就像个画了半面妆的妖怪。

    宽阔笔直的双向车道把整个花市区一分为二,东区是本市最繁华的核心商圈之一,西区则是被遗忘的旧城区,城市贫民的聚集地。

    随着东区这几年接连拍出天价“地王”,亟待改造的老城区也跟着沾了光,拆迁成本水涨船高,活生生地吓跑了一帮开发商,在逼仄贫困的窄巷中生生铸起了一道资本的藩篱。

    危房里的街坊们整天幻想着能傍着这十几平方的小破房一夜暴富,精神上已经率先享受起了“我家房子拆了就是几百万”的优越感。

    当然,这些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们还是要每天圾着拖鞋排队倒尿盆。

    初夏的夜里尚有凉意,白天积攒的那一点暑气很快溃不成军,西区非法占道的小烧烤摊陆续偃旗息鼓,纳凉的居民们也都早早回了家,偶尔有个旧路灯电压不稳地乱闪,多半是附近群租房的从上面私接电线的缘故。

    而一街之隔的繁华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东区商圈临街的一家咖啡店里,刚打发完一大批客人的店员终于逮着机会出了口长气,可还不等她把笑僵的五官手动归位,玻璃门上挂的小铃铛又响了。

    店员只好重新端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欢迎光临。”

    “一杯低因的香草拿铁,谢谢。”

    客人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留着几乎及肩的长发,穿一身熨帖又严肃的正装,戴着金属框的眼镜,细细的镜框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低头摸钱夹,勾在下巴上的长发挡住了小半张脸,鼻梁和嘴唇在灯光下好像刷了一层苍白的釉,看起来有种格外禁欲的冷淡气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店员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揣度着客人的喜好搭话:“您需要换成无糖香草吗?”

    “不,糖浆多一点。”客人递过零钱,一抬头,店员的目光正好和他撞在一起。

    客人大约是出于礼貌,冲店员笑了一下,藏在镜片后面的眼角微妙地一弯,温柔又有些暧昧的笑意顷刻就穿透了他方才严肃的假正经。

    店员这才发现,这位客人的模样虽然很好,却不是周正端庄的好,有点眼带桃花的意思,她的脸莫名有点发烫,连忙避开客人的视线,低头下单。

    幸好这时给店里补货的来了,店员赶紧给自己找了点事干,大声招呼送货的到后面核对货单。

    送货的是个年轻小伙,二十岁上下,整个人好似一团洋溢的青春,就着余晖弹进了店里,他皮肤黝黑,一笑一口小白牙,活力十足地跟店员打招呼:“美女好,美女今天气色不错,生意很好吧?”

    店员按月拿死工资,并不盼着店里生意好,听了这通拍歪的马屁,她哭笑不得地一摆手:“还行吧,你快去干活,出来我给你倒杯冰水喝。”

    送货的少年眉飞色舞地“哎”了一声,抬手抹去额上的细汗,他额角有一小块弯月形的疤,像个道具贴歪了的包青天。

    店员给客人做咖啡的功夫,送货的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清单报了一遍,交了差,他趴在柜台旁边等着水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美女姐姐,你知道‘承光公馆’在哪栋楼里吗?”

    “承光公馆?”店员觉得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不清楚,你要干什么?”

    “哦……”送货的少年低下头,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没什么,我听说那片好像在招送快递的。”

    店员有点粗枝大叶,没注意他这心虚的小动作,一边给纸杯加盖,一边随口说:“回头我给你问问别人吧——先生您的饮品,小心烫。”

    买咖啡的客人可能是闲的,抬眼看了那小送货员一眼,懒洋洋地插了句嘴:“承光公馆不在商务楼里,是后面的私人会所,怎么,他们还招快递员吗?要不要我顺路领你过去?”

    店员终于听出了不对,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送货的少年:“私人会所?”

    送货的少年见谎言被当场戳穿,做了个鬼脸,拿着他的冰水和货单一溜烟地跑了。

    在东区灯火通明的中央商圈后面,是大片人造的绿地与景观,往里走上一公里,就能看见傲慢的高档住宅在堆砌的景观中心影影绰绰——他们非得把住宅建在这里,因为“僻静”本身并不值钱,“闹中取静”才值钱。

    各种格调不同的销金之地绕着景观外围层层排开,以“格调”为轴,贵的在里头,便宜的靠边临街。

    其中,最贵最好最“格调”的一块地方,就是“承光公馆”。

    此间主人不但是有钱,在附庸风雅方面也造诣颇深,小院修葺得很复古,乍一看像个文物保护单位。刚刚竣工不久,老板为了显摆,特地请了一帮非富即贵的朋友前来暖场。有来交际的,有来谈生意的,有单纯来捧场的,还有不少闻着味前来凑热闹、打算靠脸和*当门票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色豪车,搭了一台锣鼓喧天的名利场。

    费渡徒步溜达过去的时候,已经把一杯甜得发腻的咖啡喝完了。隔老远就听见了院里的音乐声和人声,他随手把空纸杯塞进路边的垃圾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吹了声跑调的口哨:“费总,这呢!”

    费渡一扭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帮人,都是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为首一位小青年非常时尚,挂了一身的鸡零狗碎,正是他的狐朋狗友之一,张东来。

    费渡迈步走了过去:“寒碜我?”

    “谁敢寒碜你?”张东来大喇喇地勾住费渡的肩膀,“我看你车早到了,在这等你半天了,干嘛去了?还有你这是什么打扮,刚跟美国总统签完双边贸易协定?”

    费渡眼皮也不抬:“滚蛋。”

    张东来从善如流地闭了一分钟的嘴,忍耐力到了极限:“不行,我看你这样实在太别扭了,跟领着个爹似的,一会怎么泡妞儿。”

    费渡脚步微顿,他先伸出一根手指,把眼镜勾下来,随手挂在了张东来领口,然后将西装外套一扒,衬衫袖子挽起,开始解扣子。

    他一连解了四颗扣子,露出胸口一大片不知所谓的纹身,然后伸手抓乱了头发,拎过张东来的爪子,从此人手上撸了三颗比顶针还粗犷的大戒指,往自己手上一套:“这回行了吗,儿子?”

    饶是张东来自认为见多识广,也被这场炫酷的原地变身晃花了眼。

    费渡是他们这一伙富二代的头,因为其他人举头三尺有老爹,还都是“太子”。而费公子从小没妈,才刚一成年,他爸又在一场车祸里撞成了植物人,现如今已经提前“登基”,比其他人高了一级。

    他有的是钱、没人管教,理所当然地长成了一架纨绔中的战斗机——好在他没有扮演“商业奇才”的兴趣爱好,正经事上还算中规中矩,没事不搞些乱七八糟的投资,只单纯地靠“浪荡”俩字败家,一时半会倒也败不完。

    不过他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有一阵子没出来鬼混了,仿佛有点要“金盆洗手”的意思。

    费渡双手插兜,往前走了几步:“说好了啊,我今天纯粹是捧场来的,到十二点就走。”

    张东来:“费爷,你这就没劲了。”

    一伙纨绔聚在一起,不到后半夜就走,跟压根没来有什么区别?

    费渡不置可否。

    张东来问:“为什么啊?”

    “我正在严肃认真地追老婆,”费渡漫不经心地说,“一边玩一边追,合适吗?显得不上档次。”

    张东来看着他被夜风鼓起的衬衫和长发,除了浪,着实也没觉出他有什么档次来,紧走两步追上去,他说:“你有病,茂密的大森林扔在一边,非得找棵又老又穷……”

    费渡突然扭过头来,冷淡地看了张东来一眼。

    他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气质,笑起来的时候是一身桃花,一旦板起脸,那种锐利的严肃感又能无缝衔接上,目光几乎有些逼人。

    张东来话音一滞,愣是没把话接下去。他抬起巴掌在自己脸上掴了一下:“呸,说错话了,改天一定当面给嫂子赔不是。”

    “嫂子”俩字莫名取悦了费渡,他绷紧的嘴角柔和了下来,摆摆手,算是“大度”地把刚才那页揭过去了。

    张东来对天翻了个白眼,感觉主公这是被妖姬所惑,国将不国也。

    费爷说到做到,十二点一到,他就像听见钟声的灰姑娘一样,准时离场。

    他穿过众多妖魔鬼怪,绕过一个举着香槟对他发出盛赞的脑残,去小树林找张东来。

    张东来正在和一个美女交流生命和谐问题,俩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脑残醉醺醺地说:“升官发财死爸爸,费爷,你才是真人生赢家!”

    “谢谢,我爸爸还没死呢。”费渡彬彬有礼地一点头,探头问张东来,“忙着哪?”

    张东来也是个臭不要脸的不讲究,冲他吹了声口哨:“费爷,一起不?”

    “不,”费渡脚步不停,“等会你见了我这性感*,一时把持不住早那啥,传出去多丢人,是吧美女?我走了。”

    说完,他不理会张东来在后边“嗡哇”乱叫,步履飞快地顺着石子路离开,不晃不摇,一点也不像被酒水浇灌了半宿。

    等到了停车场,他已经把扣子扣回了原位,规规矩矩地叫了代驾,靠在一棵大槐树下等。

    燕城春末夏初时,总是缭绕着槐花的香味,往往先从犄角旮旯的地方弥漫开,似有还无,随便一口汽车尾气都能盖过去,但如果沉淀一会没人打扰,它又会自顾自地重新冒出来。

    远处承光公馆的音乐声中夹杂着笑闹和喧嚣,费渡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帮大姑娘正跟几个谢顶大肚子的“资深鲜肉”玩游戏。

    这个点钟,即使是南平东区,大部分店铺也都打烊了,前来拓展人脉发名片的真君子和伪君子们基本会在十二点前撤走,留下的都心照不宣,即将参加接下来的“酒池肉林”环节。

    费渡从树上掐了一把小白花,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进嘴里慢慢嚼,他百无聊赖地翻开通讯录,手指在“陶警官”上面悬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已经很晚了,于是作罢。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颇有闲心地就着嘴里槐花的甜味吹起口哨来,渐渐地成了曲调。

    十分钟后,代驾赶到,战战兢兢地开着费公子那辆张牙舞爪的小跑上了南平大道。

    费渡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手机里的应用软件公放着一段有声书,清澈的男声语速均匀地念着:“……于连回答说:‘我有一些暗藏的敌人。’……”

    代驾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很有些愤世嫉俗,认为费渡不是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就是整过容的十八线小明星,忽然听了这一耳朵,不由得有些讶异地扫了他一眼。

    这时,对面来了一辆开了远光的车,险些晃瞎代驾的眼,他暗骂一声“有病”,下意识地把方向盘往旁边一打,开着“探照灯”的车风驰电掣地和他擦肩而过。

    代驾眼前还有点花,没看清那是辆什么车,不能在“有钱了不起啊”和“没素质的穷逼就不要开车了”之间挑出个合适的腹诽,感觉颇为遗憾。然后他听见“咚”一声,偏头一看,原来是他那雇主虚握在手里的手机滑落了。

    音频还在继续:“……‘一条路并不因为它路边长满荆棘而丧失其美丽,旅行者照旧向前进,让那些讨厌的荆棘留在那儿枯死吧’……”

    费渡睡得人事不知,敢情他是在用这个催眠。

    代驾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啧,果然还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

    年轻的代驾一边在深夜里胡思乱想,一边顺着笔直的南平大道稳稳当当地行驶出去,而方才那辆晃得他睁不开眼的车则在他们走远之后关上了大灯,悄无声息地一转弯,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寂静的西区。

    接近凌晨一点,跳了半宿的路灯彻底寿终正寝,一只巡视领地的野猫跳上墙头。

    突然,它“嗷”一嗓子,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虚弱的月光打在地上,照亮了一个人的脸,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张充血肿胀的脸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能看出额角有一块半月形的小伤疤,额头上盖着一块被撕扯得十分不规则的白纸,好像镇尸的鬼画符。

    人已经死透了。

    炸着毛的野猫吓得喵失前爪,一不留神从矮墙上滑了下来,它就地打了个滚,头也不回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