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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文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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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嘻嘻哈哈庆祝新名字的诞生,门外“扑通”重物落地声吓了他们一跳。庄笙狂喜,难道是娘亲回来了?她急忙打开门却愣住,哪有风晓月的影子,只见地上躺着一位少年人,气息奄奄。

    庄笙费力地将那少年拖进屋内,借着火光才看清他的长相,至多十岁,头发散乱,皮肤黝黑,眉毛微颦,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嘴唇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少年人年纪不大,身材相较同龄人却更为颀长,裹着一身银白色流云卷纹镶边宽袖长袍,一看这丝滑质地,便知这少年的身份非富即贵。只是不知为何会昏迷在此。

    “他是饿晕的!”桃酒提醒道。

    什么?饿晕的?谁家的小少爷会被饿晕!庄笙惊讶,容不得多想,她取出干粮,掰成小块塞进少年的嘴里,见他也不吞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傻瓜,他都晕了,怎么会吃东西。”桃酒鄙夷地看了眼庄笙,“先喂点水,等他醒了,把食物用水泡软再让他吃下去。”

    庄笙依言行事,喂过水,不多时,少年人慢慢苏醒,庄笙便将提前泡软的饼喂进他口中,初时,少年还虚弱的小口嚼着,很快便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饼,狼吞虎咽地扫荡干净。

    少年微微打了个饱嗝,才发现面前蹲着一位六七岁模样粉色长衫,一身血污但娇俏可人的女娃娃,她瞪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令人惊奇的是,女孩的右眼在火光的阴影中隐隐闪着琉璃般耀眼的光彩……

    “你在看什么?”女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怔楞。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垂下眼睫,避开女孩过分耀眼的目光。“谢谢!”少年还未变声,声音略显稚嫩。

    “不用谢,我叫庄笙,你叫什么名字?”庄笙对这个锦衣华服却饿晕在树林里的少年很是好奇,左右她也无事,便与这少年攀谈。他的目光沉稳,不像不谙世事少年人的眼神。

    “文冀。”文冀依然垂眸。

    “文冀,你为何饿晕在这?”

    文冀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庄笙也不恼,歪头想了想,“在路上遇劫匪了?还是吵架被家里人赶出来?或者是……离家出走?”

    文冀脸色一变,扭头不理庄笙。

    “哈哈,看来我猜对了,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准备充分点,居然能把自己饿成那样!”庄笙抚掌哈哈大笑起来。躲在包袱里的桃酒要是有双手都想扶额了,这孩子缺心眼吧,人家脸色都铁青成那样还在那幸灾乐祸。

    文冀将脸埋进膝盖,努力忽略那刺耳的笑声,他想起父亲严肃刻板的脸,每天卯时初必须起床,扎马步,提水桶,巳时同士兵一起操练,未时听先生讲学,戌时师傅教习各路武器,每每子时才能入睡。稍有不令父亲满意的地方便是家规伺候。这样的日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四岁还是五岁,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每日腰酸腿疼,满身疲惫,母亲唉声叹气却不能劝动父亲半分,他从没忤逆过父亲,这次出走可能是他至今做出的唯一抗争。当他见到帮他偷偷减轻水桶重量,帮他放风让他能有片刻喘息的贴身小厮被父亲毒打一顿赶出府时,他的脑子炸了,他疯魔了,发泄地推倒书房的屏风,打翻所有能打翻的物品,在父亲震惊错愕的表情下,推开守卫,疯狂冲出家门,这一走便是五天,身无分文的他躲开了寻他的士兵出了城,饿着肚子到处游荡,直到刚才。

    庄笙终于察觉出文冀的不对劲,收了笑声,讷讷地看着他蜷曲的身体,好像暴风雨中的一片小舟,孤独飘零。她坐到他身边,默默折断树枝扔进火里。文冀听半晌没动静,微微抬起头,仍有些发红的眼睛对上庄笙明澈的大眼。

    “抱歉哦!”庄笙真的很抱歉,她之前的六年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虽然有过去的记忆,可怎么与人相处还很懵懂,她无意间戳痛了文冀的伤疤,让他难过实在不应该。

    文冀怔住了,没想到这个笑的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会郑重地向他道歉,倒显得自己堂堂男子汉太小家子气,刚想说“没关系!”庄笙后面一句话又噎的他半天回不过来神。

    “不过你也太笨了,就算没带银子出门,你的蹀躞带可以拿来变卖。”说着庄笙戳了戳挂在文冀腰上虽然脏污了但仍然精美的玉带,手又上移,拉了拉他做工精良的外袍,“再不济你把这身衣服卖了,也不至于饿肚子饿的晕倒啊,哈哈哈!”

    文冀扭过身子,背对着庄笙,再也不想理这个可恶的丫头了。

    两人正以别扭的方式聊着天,忽闻远处纷乱的马蹄渐近,庄笙掏了掏耳朵,没错,是马蹄声。扭头见文冀惨白着脸爬起身。他的身体还没恢复,颤巍巍打开门,摇摇晃晃向外冲了出去,没出十步远便听“咚”的倒地声响起。

    庄笙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冲出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只见小屋四周密密麻麻围着举着火把的官兵,火光将夜幕照个透亮,只见这些官兵个个面容整肃,身姿挺拔,视线都落在那个扑到在地,满脸灰尘的文冀身上。

    文冀那张明明稚嫩却故作成熟的脸上此刻挂满了狼狈、懊恼、仓皇、尴尬和不知所措,他甚至忘了爬起身,定定的保持着趴倒的姿势。这样子还真像十岁孩子该有的弱小,而不是之前那样故作老沉的假坚强假冷漠。

    庄笙正一头雾水,见为首的一名束发紫冠,挂铠披袍,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将士翻身下马,走到文冀面前。文冀嗫嚅道:“冯叔。”

    被唤冯叔的将士低头冷冷看着他,冷声道:“小公子现在成什么样子,闹够了吗?闹够了就跟卑职回去!”

    “我……”文冀好像很怕也很尊重冯叔,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爬起身,低头站着。

    “小公子,请!”冯叔让开身子,嘴上说着请,语气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强硬。

    文冀抬头看着冯叔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可见到冯叔移开的目光,嘴边的话再次咽下,垂头丧气地向队伍中走去……

    “额……那个文冀,等一下!”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庄笙反应过来,这不是有现成的向导,可以带她回东篱村吗,不用在这孤零零的小屋里漫无目的的等待了,她要回家!

    文冀身子一颤回过头,冯叔仿若才发现屋前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小丫头,疑惑道:“这位是?”

    还没等文冀开口,庄笙已经抢答道:“我叫庄笙,是你们文小公子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文冀认真思考,这一饭之恩算救命吗,应该算的吧。迎上冯叔探究的目光,文冀脸一红,总不好让冯叔知道他饿晕了,被人救了吧,太丢人了!赶紧接过话:“我之前发生一些事,多亏了庄笙的帮忙!”

    冯叔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人,走到庄笙面前,对着小小人儿抱拳道谢:“感谢庄姑娘,冯铮日后一定肝脑涂地代我家公子报庄姑娘的恩!”

    “肝脑涂地倒是不必,也不要日后,就现在吧,麻烦冯叔派人带我回东篱村,我和我娘走散了。”

    冯叔听庄笙大大方方提出自己要求,还自来熟地唤自己冯叔,愣了愣,随即大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回去路上正好路过东篱村,庄姑娘随队伍同行便可!”

    准备出发之际,庄笙喊了声等一下,回到屋里,捣鼓了一阵,出来拎着包袱在士兵的帮助下爬上了马。文冀好奇地将目光投在半开的门里,只见地上歪歪扭扭画着一座带院子的小房子,旁边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人儿向里走去。原来是留口信啊,文冀不禁失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西北方行进,一路上只听得庄笙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文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也不答话,倒是冯铮偶尔回应庄笙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撒下几声爽朗笑声,同刚才面对文冀的严肃完全不同。

    在马上颠了一夜,疲累不堪的庄笙闭上了嘴,终于不再出声,正当她昏昏欲睡时,腰被轻轻撞了几下,低头一看,藏在包袱里的桃酒眼睛瞪着远处。顺着它的视线,庄笙看到黎明中的远方一株孤零零的树,桃酒的视力比正常人敏锐,它表情凝重显然看到了什么,但庄笙除了一道小小树影什么也看不清。

    队伍越走越近,在残血般的朝阳映照下,一切渐渐清晰,当初摘下桃酒的那颗桃树已经被烧成焦黑的枯木,周围的草木亦如是,就像发生过一场森林大火,吞噬了所有的一切,包括红泥和黑衣人的尸身。庄笙跳下马,当初的绿草茵茵化为一片焦黄枯槁。

    也许红泥的父母找到她的尸身带回去安葬了,庄笙如此想。

    可不安像潮水般席卷她的心头,她寻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回到村里,同村外一样,村里也是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瓦。

    怎么回事?庄笙跌跌撞撞地冲向酒肆,哪里还有温馨的家,什么都没有了,全部化为了焦土。娘呢,娘有没有回来!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黑黢黢的房屋架子下,不在,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去哪了呢?

    疯狂搜寻了无数遍一无所获,庄笙迷茫地站在废墟中,她没有家了,以后何去何从,她的娘亲呢,是死是活?

    文冀和冯铮赶了过来,两人惊讶地看着眼前一片废墟,整个村子被焚须上报府衙,冯铮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刻分散开探查周围情况。很快队伍再次聚拢,众人皆摇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也没有发现村里人,整个村子的村民像人间蒸发一抹痕迹不留。

    文冀看着庄笙孤孤单单的背影,想起昨夜她坐在他身边陪伴的情景,不禁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庄笙回头泪流满面,“哇”地一声哭着扎进文冀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