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凤倾天阑 > 第五十五章 我想你要我!

第五十五章 我想你要我!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章节名:第五十五章我想你要我!

    乔雨润的脊背僵了僵,停了有那么一瞬,才缓缓转身,笑意微带勉强,“国公说笑了。”

    后方,人群之外,一身轻衣的容楚,立于一株梨树下,梨花粉白,落于他水色衣襟,被他玉白的手指随意拈去,女子们的目光随着那含笑一抛的动作,飘飘荡荡,不由自主便顿了呼吸。

    “来回奔波,好累。”容楚笑道,“还好,没错过好戏。”

    他浑身上下,干净清爽,连衣服都是新的,哪来的风尘之色。偏他说着,一分脸红都没有。

    太史阑瞟他一眼——终于舍得出来了?

    景泰蓝在二五营,他容楚怎么可能离开?

    “扶舟。”容楚转头对身后道,“让你陪乔小姐好好逛逛,你倒好,把人给抛下了,你看你看,人家乔小姐难得过来一趟,还要来操心公务。”

    李扶舟从树后转出来,他倒是有点风尘之色,发丝微乱,那种不同于平时清爽干净气质的散漫风情,让女人们眼睛又是一亮。

    这两人站在一起,像红枫林里一道清溪过,或雪山间绵延碧绿松林,艳色里别有清美。

    女人们眼睛亮,乔雨润眸子却暗了暗,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看着李扶舟,轻声道:“不怨李先生,是我自己任性,将他抛下……”

    李扶舟直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受伤了?”他柔声问,从怀中取出一管药膏递过去,“敷这个吧,淤肿半个时辰便可消尽。”

    乔雨润没想到他一句责问没有,反而关心备至,受宠若惊地连忙接了。

    此时她满腔柔情难以自抑,再要告状或者恶形恶状,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却又不甘心放手,在李扶舟看不到的角度,阴冷地看了太史阑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也是小事,看在李先生面上,我就不追究太史姑娘以下犯上之罪,不过……”

    她轻轻道,“太史姑娘性子太烈,过刚易折,却是不好,今日领教了二五营学生一番风采,也让我有这种感受。光武营学生都是我南齐栋梁之材,教导事务不可轻忽,我看这样吧,我们西局最近在中州行省查办五越奸细一案,需要长驻在附近,我们可以留一部分西局精英长驻二五营,协助二五营教学,”她笑看总院,“您看如何?”

    当着学生的面,容楚的身份没公开,她自然征求总院的意见,总院却不敢做主,眼角瞄向容楚,容楚微笑,不置可否,总院无奈之下,终究不敢违拗乔雨润,笑道:“西局精英名动天下,能执教于二五营,是我等之福。”

    寒门子弟齐齐色变,都看了太史阑一眼,谁都知道,这明摆着冲太史阑来的,这些人留下来,以后大家,尤其是太史阑,还有好日子过?

    乔雨润见高层无人敢于反对,满意地一笑,向众人点点头,拉着李扶舟袖子道:“扶舟,其余事体交于他们去做,咱们把没逛完的那座玉壶峰,再走一走去。”

    李扶舟含笑应了,乔雨润款款走过太史阑身旁,眼角也不瞄她一下。

    她刚刚走过去,忽听见容楚对总院道:“虽说乔大人宽宏,不予追究,但二五营却不能不给乔大人一个公道,太史阑等学生犯上,应该处罚。”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乔雨润也愕然回首。

    “我看,眼下每年考练之期也快到了,不如就稍微提前一点,让他们出营历练。自然不要寻太舒坦的地方,否则还叫什么惩罚。嗯……”容楚装模作样沉吟一下,“听说西番在北严附近颇为猖獗,那里临近西北边境,民风彪悍,龙蛇混杂,最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就那里吧。”

    总院一怔,只好苦笑点头。

    乔雨润脚步忽然微微一踉跄。

    她转头,眼神里愤怒一闪而过,正对上容楚笑吟吟看过来的眼。

    “乔大人。”容楚不急不慢地过来,笑问,“公道否?”

    乔雨润咬牙,半晌,微笑,点头。生硬地道:“多谢国公主持公道。”

    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像要将牙齿击碎。

    容楚好像没听见那声齿间相撞声响,也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挑起她下巴,在她耳侧轻轻道,“那么,为了感谢我,记得帮我照顾好她哟。”

    ==

    乔雨润张大眼睛,望定容楚,半晌,忽然笑了。

    “国公。”她妩媚地眨眨眼睛,“真该恭喜您,想不到孙家小姐刚刚去世,您这么快又有了新欢,太后如果知道,不知该有多开心。”

    “太后为什么会知道呢?”容楚笑得雅致风流,“乔女官会告诉她吗?”

    “您觉得呢?”乔雨润掠鬓,斜瞟容楚,笑得容光焕发。

    “无妨。”容楚深深凝注她,眼神仿若深情无限,“太后会认为那是我在逢场作戏,因为,如果她问起我的新欢,我会向她求娶乔女官。”

    乔雨润掠发的手停在鬓边,脸色唰地雪白。

    “所以,记得照顾好太史阑。”容楚替她拢鬓,神情亲密如对挚友,“她掉一根汗毛,是西局拔的;她少一片指甲,是西局啃的;她瘦一斤肉……”他微笑,“西局会少很多肉。”

    乔雨润望定他,胸口起伏,半晌,垂下眼睛,“是。”

    容楚微笑,天光在他的笑容里淡薄,化为渐渐弥漫的暮色。

    四面的人,望着那对窃窃私语的男女,他们姿态亲密,自始至终笑容明丽,似一对有情璧人,都觉赏心悦目,连带紧张的神情也微微松弛。

    太史阑却觉得,那两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很阴冷,像这烂漫晚霞黯沉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乔雨润终于离去,依旧维持她从容的笑容,只是脸色有点白,她带走了郑营副和杨公公,至于她会怎么处置两个“案犯”,太史阑没有干涉,也不打算干涉。

    在她的力量还不够改变更多的现实之前,她会立在原地,学会接受憎恶。

    当然,总有一日,她要让这世界,憎恶她的憎恶。

    总院在容楚没看到的地方,冷冷看了太史阑一眼,随即也带领高层们离开。品流子弟们悻悻离去,寒门学生们都没走,三三两两,无声聚集在太史阑身边。

    如果说之前选课之争还让一部分人犹豫观望的话,今天太史阑正面撼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局,成功救下花寻欢,已经足够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做出选择。

    “太史阑。”花寻欢走过来,认真看了她半晌,忽然大笑道,“当初我还笑你狂妄,现在看来狂的是我自己,哪,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至于我值不值得你交……”她仰起下巴,“我也会证明给你看的。”

    “废话。”太史阑说。

    不当她是朋友,她犯得着管闲事么。

    花寻欢眼睛亮了起来,苏亚在一边,露出一点淡淡笑意,一般明亮。

    “北严城考练,不知道院正他们会怎么分配。”萧大强道,“北严城有十三村镇小城,以我们的资历,可能会去做录事、佐史、巡检、闸官、驿丞。以及掌税收的税课司使、掌各水库闸储泄、启闭的闸官,掌仓库的保管与守卫的仓官。如果是武技科出众的学生,则可能去西凌行省的天纪军中或者上府兵大营,担任仓、兵、骑、胄四曹。”

    换句话说,选择很多,未必能聚在一起。

    太史阑也不在意这个,她单打独斗惯了,现在这群人将她围着,她虽然没有不自在,却觉得吵闹气闷。

    “容楚。”看见容楚过来,她顺势拨开人群迎上去。

    难得看她主动,容楚唇角微微起了笑意,却见她看着李扶舟匆匆离开的背影,道:“他有事?那你记得代我和他告辞,我明早就走。”

    容楚唇角的笑意敛去,淡淡看了她半晌,道:“不和我告辞?”

    太史阑奇怪地看他一眼,懒得回答无聊的问题。

    就住在你屋子里,告什么辞。

    “不问问我刚才和乔雨润说什么?”容楚上前一步,斜斜俯脸,从太史阑角度,看不清他眼神。

    “勾心斗角而已。”她道,拨开他向回走。

    “我向她求婚。”身后容楚笑道。

    太史阑站定,想了想,道:“挺合适。”

    人影一闪,容楚已经到了她面前,这回笑得更开心了,“太史阑,你不该为你的未婚妻身份争取一下吗?”

    “如果我想要你。”太史阑仰头看着他眼睛,“谁来抢都没用,你不同意也没用;如果我不想要你,谁挑衅也没用,你拿天下诱惑我也没用。”

    容楚望定她狭长的眼眸,这个女子,她的眼神不是冰,不是石,是巍巍大地,苍茫厚土,她并不本能拒绝一切,只是想要走进她的神秘之地,遥远艰难。

    “我忽然真的有点想……”他悠悠道,“想让你要我……”

    “嗯?”太史阑听力不好状,回头。

    容楚正在出神,下意识提高声音,“我想你要我!”

    太史阑立即点头,“看情况。”

    “……”

    全场静默。

    喝水的花寻欢,噗地喷了苏亚一脸。

    萧大强仰慕地看看容楚,再羡慕地看看太史阑,再一脸渴盼地看看熊小佳,熊小佳黑脸飞红,扭捏半天,弯腰在他耳边悄悄道:“嗯……我想你要我……”

    萧大强眉飞色舞,容楚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

    容楚在众目睽睽下郁卒,冷面腹黑魔王已经不急不忙回了住处,将要离开的消息告诉景泰蓝,小家伙立即欢呼起来。

    太史阑却在想着,要不要趁夜逃走呢?容楚允许她拐着景泰蓝混进二五营已经是奇迹了,难道还会允许她带景泰蓝去北严城?

    这世上奇怪的事太多了,景泰蓝失踪,天下没有震动,该找的不找,该追的不追,找到了的不索回,却又不肯离开。

    事情诡异到这地步,太史阑知道,她必然已经触及了某些最深沉阴谋的边缘,只要景泰蓝还在她身边,她的危险永不消弭。

    这也是她横眉冷对容楚的原因——未必宽容你的就是好人。容楚的放纵,能有几分好意?他一次次替她解围,到底是单纯地想帮她,还是更多地在考验她?

    在没有摸清一个人真正的心思之前,太史阑宁可先选择坚冷地保护自己。

    思考了一阵,她踱到窗边,四面隐隐的呼吸声告诉她,想带景泰蓝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史阑坐了下来,不再多想,和景泰蓝的分离是必然的事,不必徒劳挣扎,她现在要做的,是趁着难得没人干扰的时期,将景泰蓝尽量留在身边更多一些日子,好教会他一些他原本学不到的事。

    想了想,她吩咐了侍女,安排了晚餐菜色。

    掌灯的时候,晚饭摆了上来,景泰蓝蹬蹬蹬跑过来,拿着自己的小碗和小筷子,他最近已经被调教得,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吃饭时要摆碗筷,吃完饭要洗干净自己的碗。

    桌上菜色热腾腾,景泰蓝瞪大眼睛,一脸困惑。

    那个绿色的豆子是什么?豌豆?好像比豌豆大。

    那个蛋饼里,青色的芽是什么?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为什么有两道鱼?两种鱼都长得好奇怪。

    门帘忽然被掀起,容楚不请自来,倚在门边笑吟吟道:“听说你今天换掉了厨房准备的菜色,是打算给自己办一场践行宴?我作为主人,少不得要来捧场。”

    他很有兴趣地瞄瞄桌上,有点好奇太史阑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到底喜欢吃什么。

    太史阑看都不看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一眼,明明就是蹭饭而已。

    容楚也不客气,自己在桌边坐下,手一伸。

    太史阑瞟瞟他。

    他望望太史阑。

    太史阑错开眼光。

    他望着太史阑。

    习惯性伸在半空,等着挽袖子的手,寂寞地伸着……

    容楚不尴尬,不放下,挑衅地望着太史阑。

    太史阑想了想,拿了块抹布,塞在容楚手里。

    ……

    抛开抹布的国公,出去洗手了,太史阑顺手布好自己和景泰蓝的碗筷,坐下吃饭。

    等容楚回来,早已开动,没人等他。

    他面前倒是有碗筷,太史阑没打算真不让他吃,只是给他准备的细瓷金边碗十分精致,和太史阑的蓝边大碗,景泰蓝的蓝边小碗,格格不入。

    容楚看看那配套的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提出换碗的要求——不用问,肯定没他的。

    景泰蓝头也不抬,吃得欢快,根本不知道这短短一刻,国公爷心酸的心路历程。虽说他近期跟着太史阑,胃口好了很多,但容楚也很少见他吃饭这么专心,目光忍不住往桌上一掠。

    随即眉毛便高高挑起。

    “你给他吃这个?”

    “嗯?”太史阑瞟一眼桌上,春笋蚕豆,香椿煎蛋,炖河豚,鲃肺汤,烤羊排。

    景泰蓝格格笑着,用手抓起一把蚕豆。

    “这个不能……”容楚的声音,在看到景泰蓝把那把蚕豆塞进嘴里时,自动消声。

    “尝尝这个。”太史阑划开香椿煎蛋,夹了一块给景泰蓝,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景泰蓝犹豫地望着煎蛋,不知道该不该吃。

    “姑娘这不知是什么芽儿,味道当真特殊。”侍女在一旁笑吟吟地道,“咱们都没见过呢。”

    “有异味的东西他不能吃……”容楚话说了一半,忽然筷子一横,挡在景泰蓝面前,“没吃过的东西?撤了!”

    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吃了一筷香椿煎蛋,景泰蓝眼巴巴看着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唰一下从容楚筷子底把煎蛋抢了过去。

    香椿入口,他的小脸先是皱起,随即眼睛亮了亮,三五下快速吞了,一把拖过碟子,小勺子挥舞进攻,落勺如雨。

    容楚脸上有点不好看,皱眉看着腮帮鼓鼓囊囊的景泰蓝——真那么好吃?

    景泰蓝一人吃掉一半的香椿煎蛋,满意地打个饱嗝,勺子再度向河豚进攻。

    那盘炖河豚却突然消失了,落在了容楚的手里。

    “这东西有危险,他不能吃。”

    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开始仰望他娘,想要寻求答案。

    太史阑停下筷子。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蚕豆是季节性蔬菜,他不能吃?”

    容楚默然。

    “鲃肺少见,他不能吃?”

    ……

    “河豚有毒,他不能吃?”

    ……

    “香椿有异味,他不能吃?”

    “这是规矩。”容楚淡淡道。

    “嗯,规矩让他一生只能吃温火膳。”太史阑语气更淡,“大厨房十二时辰温着,常规用料,常规做法,一般口味,不温不火。永远的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

    “亦是人间美食。”容楚皱眉,“寻常人一生不可得。”

    “寻常人未必吃着燕窝驼峰,但他们可以在春天吃蚕豆,夏天尝芦蒿,秋冬打边炉,咸鱼臭肉,都是人间真味。”

    “下等食品。”容楚不屑。

    “食物无分等级。给滋味定高下,除了狭隘就是狭隘。”

    “太史阑你不过强词夺理。”

    “我不必和你辩驳。”太史阑给景泰蓝夹蚕豆,“明天叫人用针线穿了,给你挂脖子上,边吃边玩。”

    “好呀好呀。”景泰蓝眼睛闪闪亮,点头如小狗。

    “这么脏!”容楚惊诧,“不行!”

    “他快乐。”

    “病了怎么办?”

    “他是人,不是弱草。”太史阑回头看他,“也许你们看他,金尊玉贵,必须处处小心,可我觉得,在他担下那些责任之前,他首先是个人,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就应该享有他的童年,在该疯的时候疯,在该玩的时候玩,想打滚就打滚,想尖叫就尖叫。”太史阑淡淡道,“没有谁有权利剥夺这样的快乐和自由。”

    “过于放纵,多成纨绔。”

    “天性的不予约束,不等于对人性的放纵。”太史阑拍景泰蓝的脑袋,“现在想做什么?”

    “想唱歌。”

    “那就唱。”

    景泰蓝扯开嗓子就唱,咿咿呀呀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分贝尖利,音色恐怖,侍女摇摇欲坠,容楚手按胸口。

    太史阑面不改色。

    一曲唱完,她道:“很好,还想要什么?”

    “蚕豆项链……嘻嘻,你刚才说的。”

    “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学》第四章。”

    “好。”平常很抗拒背书的景泰蓝,点头如捣蒜。

    太史阑回头看容楚,容楚神情有点发怔。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书房,卧室,卧室,书房,记忆中似乎没有绿草蓝天,没有狂奔疯跑,没有纵情欢笑,没有此刻景泰蓝,纯真明亮的笑意。

    在今日之前,他也没见过景泰蓝,这样纯然信赖,发自内心的笑过。

    一直不认为,属于他们这些贵族少年的童年生活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有点不对。

    心深处某座坚实的意识堡垒,裂一道细微的缝,被一道来自天外的明亮坚执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乱了一分。

    “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些……”景泰蓝忽然问。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却不想再说。

    “因为很多人觉得,如果给你吃了季节性的东西,你会在不是季节的时候随意索要,求而不得,会杀人。”太史阑道,“景泰蓝。蚕豆、香椿,只有春天才有,河豚不处理好会有毒,鲃肺是当地特产鱼类,也是春汛时才有。那么,你会不会在冬天要吃这些?”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情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太史阑捂住额头,不动。

    “我看看。”容楚口气难得有点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阑想避让,头晕眼花的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手一让,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迹自光洁的额头蔓延,一缕黑发蔫蔫地被泡软。

    景泰蓝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弥漫上血色和无限惊恐。

    他似是想扑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张开双手不知道该干什么,身子大力向后一仰,砰一声后脑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却好像全无感觉。

    太史阑张开眼,正对着景泰蓝的眸子,看见孩子的巨大惊恐。

    她原本不想吓着景泰蓝,此刻忽然觉得,让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矫枉过正,往后一倒装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时候都不该给孩子种下恐惧的种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蓝身上,没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许容楚自己这一刻都没注意,他看着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时,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来人!”他道,“快拿药箱来……”

    他的话被太史阑止住。

    她松开手,面对景泰蓝,景泰蓝捂着眼睛拼命向后扭身子,太史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他。

    景泰蓝一落到她怀里,僵硬绷紧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惊惶地仰望她的伤口,伸出小肥手试图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伤口本来要停止流血了,给他这么一碰,顿时又绽出鲜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阑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蓝惊慌地发现,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泪忽然就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只是瞬间,长而翘的睫毛上便雾蒙蒙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开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杀了……”

    “景泰蓝。”太史阑将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不会死。”太史阑道,“但是如果伤口往下一点,到达眼睛,或者往上一点,刺入太阳穴,或许就真的会死。”

    景泰蓝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底有庆幸也有畏惧。

    “你记住。”太史阑缓缓道,“人的生命可以很强悍,也可以很脆弱,痨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几十年,壮汉却可能因为一拳而倒毙。但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子道:“……她们说我可以杀……”

    “刚才我有没有错?”

    “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不对……”声音小如蚊蝇。

    “你让无辜的我流血了。”太史阑道,“以后还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不……”景泰蓝大头乱摇,看得太史阑头晕。

    一双手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芝兰青桂香气淡淡,是容楚。

    太史阑身子有点发软,也懒得挣扎,向后靠了靠,依在容楚的胸膛上。

    嗯,娘娘腔看起来不咋强壮,但这胸口倚着还是挺舒服的,太史阑眨眨眼,想着难怪那许多女子,贪恋男子宽厚的胸,男人给予的包容和保护感,会让再坚强女子的心,也瞬间沉溺,恍惚间似寻到港湾。

    容楚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太史阑抱住那孩子小小软软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问,“告诉我,你很讨厌失去,是吗?”

    景泰蓝身子忽然大大一震。

    他抬起眼睫,泪痕未干,眼神里惊恐初去,又泛上因世事凉薄导致的黑暗。那黑暗突如其来,遮蔽他的明亮,他像是被一支真相的箭击中,泛出满目的伤。

    太史阑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将他贴近自己,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有人曾抢去你爱的东西……是吗?”

    景泰蓝僵僵地坐在她腿上,愣了好半晌,忽然一头撞入她怀中!

    他扑得如此用力,像要将自己揉进她的胸中,在她的怀抱里撞散自己,或者撞散他幼小心灵里,长久以来一直无法承载的沉重。

    几乎太史阑在感觉到他撞过来那一霎,就觉得下巴一凉。

    那是瞬间飞溅的泪水。

    身后的容楚动了动,似乎要挡住那一撞,然而最终他停住,只是将太史阑扶得更用力了些。

    “……我的狗狗……”景泰蓝在太史阑怀中辗转,没有痛哭,然而每声呜咽都是山间最幽咽的泉,属于孩童无法自救的悲伤,“……她杀了……”

    “……小宝儿……陪我玩……她杀了……”

    “……翠翘……教我练身……她杀了……”

    “……我的玩具……她都烧了……”

    太史阑胸口渐渐冰凉,被泪水一层层浸湿。

    触及肌肤的那处布料,承载的不是泪水,是一个坐拥天下、人人以为必然幸福无伦的孩子,曾经最绝望最寂寥的失去。

    他是那宫廷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是万物的主人,然而那个小小的主人,坐在景华殿高阔的藻井下,赤脚贴着冰凉的金砖,一遍遍听着那些属于他,爱过他,他也爱过的人和物,离去的惨呼和呜咽。

    从此他憎恨失去,并因此不敢再爱。

    因为幼小的心,渐渐知道,他爱了,喜欢了,在意了,便会有一双冰冷的手,一个冰冷的声音,夺去那些温暖的、美丽的、可爱的一切,让黄金龙座冰冷的把手,告诉他什么叫——寡人。

    景泰蓝贴在太史阑胸口,淡淡的血腥气让他想起那些赤脚贴着金砖的冰凉的夜,那样的夜似乎漫长永无止境,在噩梦的那一端。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滚滚而出,似乎永无休止,他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哭,只是莫名地觉得悲伤。

    太史阑胸口冰凉,贴在她脸颊的孩子的脸冰凉,身后扶住她肩的容楚,手指也冰凉。

    玉阶如雪月光寒,幔帐重重里,相拥的三人,似一座彼此相携不愿分离的雕像。

    容楚再次发出一声叹息,有些恍惚般轻轻道:“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一幕属于我……”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像很多年后,一家三口……”

    因为知道荒唐,所以他不说。

    太史阑也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关注景泰蓝,看他哭到抽搐,小身子一抽一抽,回头望了望容楚,容楚衣袖一拂,点了他睡穴。

    发泄过头也会伤身,这样正好。

    抱起熟睡的景泰蓝,慢慢拭净他的泪痕,太史阑始终默不作声,一边擦一边走神,完全忘记自己脑袋上还在流血,直到容楚忍无可忍地道:“你可以让我给你包扎了吧?”

    太史阑头也不回,顺手从身边侍女手中抽出一块白布,擦了擦。托盘上有金创药,她仰起头,药粉倒在手心,准备按上伤口。

    容楚忽然拍掉她的手,一手拿过金创药,一手按住了她的脖子,“放手,你这样不怕留疤?”

    “放手,不准掐我后颈!”太史阑最讨厌别人抓她后颈,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下一瞬容大爷或许就能将她拎起来甩啊甩。

    容楚的手指还可恶地触及了她的耳后,她浑身颤了颤,几乎立即,耳廓就红了。

    容楚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她的敏感处,理也不理太史阑的抗拒,拨开她被血濡湿的乱发,他语气不太客气,动作却极细致,头发被血粘住,有些靠近伤口,他怕撩起头发牵动伤口,便用指甲先一丝丝将乱发理顺。

    伤口位置很巧,当真下一分到眼睛上,上一分到太阳穴,只怕将来难免要留疤,不过可以用鬓发遮住,容楚抢过金创药自己亲自处理,也是因为想要将伤口尽量处理得平整收敛,将来疤痕不明显。

    要像太史阑那样随便撒撒包扎,估计难免就是一条红蚯蚓。

    真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么不注重容貌!

    她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不把自己将来当回事?

    容楚心情不豫,动作依然轻柔。两人靠得极近,彼此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再怎么屏息,属于容楚那种无处不在的芝兰青桂香气,还是氤氲在了太史阑鼻端,太史阑睁着眼睛,正看见近在咫尺的容楚的脸,这么近,居然依旧找不到毛孔和任何瑕疵,属于肌肤的细腻光辉,如珠如月,如世上最精美的绸缎。

    而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刷出一弯淡淡的弧影,像世外最宁静的岛屿,漂浮在烟云的尽头。

    太史阑闭上眼睛。

    美色惑人,不过骷髅。

    好丑,好丑。

    容楚淡淡地瞟她一眼——嗯,刚才那个角度他自认为最美,这僵尸女抵受不住了么?

    “好了。”他手指轻轻按了按伤口,在旁边侍女递来的手巾上拭净手,一低头看见太史阑仰起的脸,淡粉色薄唇,正在眼前。

    他的手,忽然停了停。

    一直都知道她唇形长得好,薄而诱惑,然而这个角度,淡淡光线下,那微抿一线,轮廓分明,介乎柔软和明朗之间的唇的弧度,和那一层光润的淡粉色泽,突然就让他心一荡。

    心荡了,意识也在荡,几乎毫不犹豫,他忽然,飞快低头——

    说件不开心的事让亲们开心下。话说去年千金完结休息期间,我改稿改烦了,就去写些别的,写最多的就是要月票的词儿,各种要—哭着要、打滚要、文艺要、抢劫要、绿茶要、女汉纸要、唱着要、吼着要、夹充气娃娃裸奔要…要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乱七八糟存一大堆,准备以后开文,每月初轮流派用场,每天都换新花样,要出风格,要出水平,要出时代新水准,不在第一天把兜掏光决不罢休…

    结果,潇湘改版了……改版了改版了……

    我那一大堆白瞎了……白瞎了白瞎了……

    月初还有毛的票啊!

    月初还要毛的票啊!

    月初要票等于叫读者额外掏钱啊!

    月初还是蹲那好好写字吧您哪!

    哭瞎……

    (卖萌完正色曰:晓得改版啵?不要有压力。顺便感谢月初就掏票的神人们,活活亮瞎了我的钛合金近视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