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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亚瑟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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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无论拼写还是朗读都很简单的词组,而实践起来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接下来的一年间,亚瑟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至少佩妮不再总是出现在他转瞬即逝的梦境里了。他尝试接受了几个姑娘的示好,但不温不火的关系往往无疾而终。

    ——无论如何,这总归算是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亚瑟三番五次地想要据此说服自己,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他很讨姑娘们喜欢,他不止一次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咖啡店的女招待会多给他一块姜饼,健身房素不相识的女孩会向他抛媚眼,上课时也会有姑娘刻意挨到他旁边就座。她们都喜欢他,可她们都不是她。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决不算短。日复一日,时间被琐碎的事物充塞着,待到他终于以为再不会有佩妮的影子缠绕住自己的生活时,却又不经意间在学生会的新生入学名单里发现了她的名字。

    佩内洛普——佩妮。

    他飞快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直到舌根也被震动得有点酥麻。

    【她名字的每一个音节都像附着魔咒,带动着晦暗寒涩的、犹同混凝土灌铸的隐秘感情忽然从背阴面钻了出来,变成了轻盈发光的玻璃碎片。它们经由擦洗拼接,塑造成形,汇出一段亮烈而璀璨的光河,贯入他日趋黯淡的内心,使它也重新焕发出光亮。】

    ——若干天后,麦考伊夫人笔法生动地描写了此时的场景。

    他站在高举着旗帜的迎新志愿者最前头,视线急速擦过每一个接近的面孔,将手里薄薄的一页名单都捏出了不轻的折痕。

    然后他望见了佩妮。

    她的模样跟一年前别无二致,穿衣打扮看似随心所欲却又花样百出,单肩懒散地挎着一个背包,另一只手拖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皮质拉杆箱,精致妆容没能抵消多少舟车劳顿后明显的疲态。

    她原本打算直接去往志愿者们所在的新生接待处,然而在那之前校区两侧阔达半英亩的草坪映入眼帘,牵动着她抓拢飘散的思绪,惊喜地折身转换了方向。

    绿色植被披覆露水的粼光,新鲜潮嫩的苔藓黏在踏脚石阶阴湿处,一星半点的绿松石色蹭上了她高筒马丁靴的硬质嵌边。亚瑟远远地凝视着她,从把持相机的左手到按下快门的右手,从微微敞开的衣领到收紧扎入靴筒的裤脚,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脚步,没有偏离分毫。

    佩妮拍完一组照片,快步沿着石阶走回正道,脸上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显而易见。

    她接近了!

    亚瑟挺直腰杆,板着脸严阵以待。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触到佩妮,谁都不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对她一见钟情,就像曾经的他一样?就算他不会预知命运,也不想冒这个险。

    眼看着一个陌生的男性志愿者殷勤地小跑着迎了过去,亚瑟不着痕迹地抢身上前将对方别开,随即冲佩妮竭尽所能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他并不常笑,所以嘴角的弧度老是把握不好。他在弯唇的那一刻就开始担心自己笑得方式会不会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会不会显得太夸张、或者太单薄?

    幸而她友好地回以了一个微笑,并且顺势将行李交到他自然而然伸来的手上。

    “我叫佩内洛普,今年秋季入学的新生,刚经历过一年的gapyear……”

    说话的短暂工夫,她用眼梢余光不易察觉地打量起他修长又有力的指骨,进而目光经由窄腰滑到他那张近乎于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孔,语气里的兴味被稍微挑起了几分,“你能带我去这个学生公寓吗?我得把行李放下再去注册。”

    “嗯。”

    亚瑟没发觉她眼也不眨的仔细端详,浑身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充斥了——她就在身边,她就在身边。时隔一年。

    后来,麦考伊夫人这样写道:

    【刚才他接过行李的时候不慎触及到了她晚一步抽回的手指。瞬息而过的肌肤相碰擦起一鼓震响和轰鸣,穿刺到静脉和动脉,漫漶进骨缝和髓液,快要形成实质化般在纤细的神经内部蜂涌湍流,直到砰动随着距离的拉开而渐次消弭了,他的心口还残存着一点若即若离的余音。】

    【他想要再多触摸她一下,由那双像是承装着鳞翅目巢穴的棕黑色眼仁开始,顺延着光滑洁净的脸颊,滑到比接骨木花还要红润的唇瓣,再细致地描摹过每一寸或是□□在外或是包裹在衣料里的皮肤——在他的记忆里,那如同蜂蜜和枫糖浆般甘美。或许不止是触摸,而是近距离地感知她的声息,而是紧紧地缠扣她的十指,而是用力地拥抱她的身体,而是热切地亲吻她的嘴唇。】

    “我忍不住注意到你有双好看的眼睛。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蓝色?如果没有,那现在我一定要再说一次。”

    而当时,对此无所察觉的佩妮出声打破了沉默,也干扰了他的思绪,“对了,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看上去有点儿眼熟,我是说真的……”

    她的话熟悉得好像昨天才听过一遍。她对他说过的、有限的几句话,早就被他翻来覆去地回味了无数遍。

    亚瑟垂在身侧的指骨一紧,喉管闷窒得无法马上开口回应。

    他想告诉她七年级教学楼里的那个午后。

    他想告诉她高中毕业舞会后的那个夜晚。

    他尤其想告诉她,在此之前他度过的五年时光都有她形影不离,尽管她从没投以哪怕一丝微薄的注意——她记不住,也认不出,笔直地朝前走,将他留在原地永远地等待着。

    他有很多事儿想要对她说,但最终出口的却只是轻飘飘不含一丝重量的:“没有。”

    为什么他会不由自主地撒了谎?

    ——告诉她,告诉她他们不仅仅见过面……

    ——“我们从没见过面。”

    该死!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噢,我想也是。”

    佩妮对他的挣扎一无所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侧方,几乎并肩而行,“谁能忘记这么好看的蓝眼睛、还有这么悦耳的口音?让我猜猜看……你是从牛津来的?”

    当然。他想这么回答,可是却发现自己有股强烈的否定欲.望。

    他不再开口了,将手中沉甸甸的行李换到另一边,不声不响地站得与她远了些。

    佩妮的眼神里、语调里、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热情外露,亚瑟相当清楚,这代表着他又一次激发了她的追求欲,跟一年前如出一辙。

    只要是她喜欢的,她就一定要牢牢拿到手里,然而又分外喜新厌旧。他用了这么多年让自己成为了她最感兴趣的那种模样,每一回出现到她面前也只能赢得最简短的一次驻足。

    他觉得如坠高空,举步维艰。

    亚瑟很快将她送递房间,离开之前,佩妮捏着自己光泽粉润的口红,刷刷地在他手臂上涂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有机会再见。”

    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取出一张白纸,谨慎克制地将手臂上的口红印痕拓印了下来,递到唇边轻轻地啄吻了一下,然后贴到了离床头最近的一处墙面。

    过了三个月,亚瑟收到了麦考伊夫人成稿不久的小说样书——《y》。

    “显而易见,我的书名是个双关语。”

    麦考伊夫人在电话里以兴奋的口吻滔滔不绝,“你可以把它当做《想念佩妮》,也可以把它当做《佩妮小姐》,不管哪个都挺合适,不是吗?我的出版社断定它肯定会大获成功!亲爱的,我为你艰难的感情生活感到遗憾,不过你也该为我感到高兴……你看了那本小说了吗?”

    “嗯。”

    亚瑟含糊地低应了一声,认为这简直跟浏览别人为他撰写的日记一样荒诞,所以他没有真的动手翻开那本装帧精致的书,而是将它锁进了书架的最后一层角柜里。

    挂断电话,亚瑟转眼便看到墙面上佩妮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原本隐藏着暧昧暗喻的口红印色彩褪淡了不少,就像她的面容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淡去。

    亚瑟从未打电话给她,而她也像他预想般的那样,很快把“入学第一天见到的帅气志愿者”抛诸脑后,跟运动社团的几个半职业选手打得火热。

    照他看来,那本小说完结了,她也会就这样远离他的生活,不动声色地销声匿迹。

    尽管如此,当得知佩妮所在的公寓空出了一处单人房间的那一刻,亚瑟不暇思索地提交了申请。

    搬家后,他开始频繁地遇见佩妮。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身边有男有女。他听到她跟朋友兴奋地讨论起超市摆货工令人印象深刻的标准身材,于是他换掉了原本的兼职;他听到她向新男友抱怨房间里不太灵活的热水器,于是他的工作列表里多了个学生宿舍水管工的带薪职位——他抱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想尽办法接近她,可一次都没能得偿所愿。

    唯独除了公寓电梯里不时的偶遇。

    “需要帮忙吗?”亚瑟问。他用余光盯着她被塑料购物袋勒出了红肿线痕的指头,恨不得立马将那几个沉重的袋子从她手里夺过来。

    这天是感恩节,亚瑟自己也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半只火鸡。

    “非常感谢。”佩妮好像心情很糟糕,甚至递去购物袋后再没心情多看一眼他的脸,或者他被薄毛衣勾勒的、若隐若现的劲瘦腰线——这让他忍不住默默质疑起自己现今的吸引力来。

    她闷声不吭地轻抿着嘴唇,黑长发垂遮着半张脸,面色苍白,睫毛膏和眼线一股脑儿晕抹到了下眼睑。她的身上沾着室外趋近于冰点的寒气,几粒将融未化的雪花扑落黏连在抓绒外套上。

    亚瑟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他真的问了,她也不会向一个“陌生人”回答。

    第二次来到佩妮的宿舍门口,他把她的购物袋稳妥地放到门边,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个袋子递到她面前。

    佩妮正在低头从手包里翻找钥匙,忽然眼前冒出一只速冻火鸡,紧接着听见身后他的声音:

    “……嘿。”

    他问,“你想不想吃火鸡?”

    天色即将暗透时亚瑟回到家,口袋里还揣着一张纸条。

    他第二次收到了佩妮的电话号码,用一只火鸡作为交换。

    他没开灯,孤零零地蹲坐在床脚,手心里抓着被汗水打湿的字条。

    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亚瑟冒着雪跑到楼下买了一瓶酒精含量最低的啤酒。泛着乳白色气泡的金黄酒液被他一口气灌下喉咙,胃里烧暖的同时也似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还是不敢打电话,生怕自己听见她的声音又会退缩,只好披着一条厚实毛毯,缩进床头认认真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半点儿都没遗传到母亲的文学天赋,他抓破脑袋一再修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遣词造句。夜深了,他仍旧死皱着眉头,把写好的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始终不太满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最终,亚瑟赶在午夜之前迷迷糊糊地按下了发送键。

    翌日一早,同专业的马修如约来找他讨论一个错综复杂的刑事案例。亚瑟守在手机旁边一夜没合眼,仅仅等到了麦考伊夫人的一句感恩节祝福,只好跑去浴室用透骨的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马修便百无聊赖地坐到床边,忽而发觉身后有什么发出了一阵震动的嗡响。

    他循声摸出了个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未读信息。

    :y*

    *你是谁?*

    马修好奇地点开了短信记录,从本机发出的一长串文字让他眼前一花,待到他一字一句地读完,不由得为亚瑟追求女孩的拙劣手段由衷地感到不可思议。

    马修深感自己有义务帮帮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手指移动飞快,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回复——

    *我之前发的都是在开玩笑,甜心。现在告诉我,我成功吸引了你的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