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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寻找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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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岸到家两个半小时后, 陈震北叫的三辆车到齐了

    最后一辆奔驰是一个二十来岁、有着一头接近于白发的浅黄色头发的男孩子开过来的, 他一看见和站在陈震北身边的罗阳就想调头跑, 被罗阳一嗓子吼住:“罗小二,你给我滚回来。”

    罗小二站着不动了。

    陈震北伸手把他揪到罗阳跟前:“你的车我用了, 你打算走回去?”

    然后他换了更温和一点的语气问:“东西都在车上, 保证没落下什么吧?”

    罗小二一副被鄙视了的委屈模样:“当然,我办事多可靠啊, 我还多给放了两套绳子和两个氧气瓶呢。”

    陈震北拍拍他的肩:“谢谢!以后你想要什么车, 跟震北叔说。”

    罗小二傻子似的乐:“真的啊,我爸看见了要是揍我, 你得替我挡着啊。”

    罗阳一副看见臭狗屎的表情:“滚滚滚。”

    然后他转身拍了拍陈震北:“那我走了,你小心点。”

    罗小二没皮没脸地笑着跟陈震北和王德邻挥手:“震北叔、敬延叔再见,震北叔, 你对我家宝贝儿温柔点儿,他要是受伤我会伤心的。”

    罗阳回头怒喝:“罗小二你是不是找揍?”

    罗小二一点不恼,屁颠屁颠跟着罗阳坐上了一辆奥迪。

    柳岸从后边一辆和罗小二的宝贝儿一模一样的车上伸出头:“震北叔,可以走了吧?”

    陈震北对王敬延说了声“我们走了, 你回去吧。”拉开车门上了车。

    柳岸对站在车边的曾广同和程新庭、江帆挥了一下手,车子迅速冲了出去。

    柳岸没有开车,柳凌、陈震北、曾广同和知道他们去干什么的所有人都不让他开,给他开车的是一个叫郭晓峰的男人, 老何的战友,柳葳和柳凌也在这辆车上。

    他们后面跟着罗小二的车,老何是司机, 上面就一个陈震北。

    老何后面还跟着一辆橘红色的越野,上面的人柳岸都不认识,但柳凌每天见,稍微壮实点的,也就是现在当司机的这个叫冯静忠,副驾驶上精瘦点的叫苏圩。

    陈震北本来没想让老何他们去,老何却坚持要去,说他们在野外的生存经验更丰富,即便最后发现柳侠不是在山里遇险,不需要救援,就算是一路上当司机,他们几个人的驾驶技术也比一般人高的多。

    陈震北被说服,就多叫了一辆车。

    这三辆车都是开了一年左右,已经过了磨合期,状态正好。

    罗小二,也就是罗阳大哥罗俊的小儿子,大名罗正淳,罗阳嘴里的废物点心,对车和户外运动极度痴迷,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他,唯独对车非常非常长情,每一辆都跟亲闺女似的,保养得非常精心。

    他最近最常开的这辆奔驰越野,其实是陈震北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但这小子爱车成痴,送了他就是他的,谁都别想跟他分享用,用他的话说就是“绝不让宝贝儿一女侍二夫

    ”,这次也就是车子的原主人陈震北开口,换了他爹罗俊,罗小二都能找借口拒绝。

    而陈震北是心里担忧,希望把各个方面的危险都尽可能降到最低,所以没用店里的新车和朋友们的车,而是找了三辆他认为性能和状态都最好的车。

    老何几个人对京都的道路非常熟悉,他们按照原定的路线,上环城高速,然后直接进京广澳高速。

    不过他们不会走原城,因为那样就等于是走直角三角形的两个直边,要远好几百路公里的路。

    他们将从石门下高速,走西南方向的国道,等于是走了直角三角形最长的一个边,这条路的劣势是全程国道,没有一点高速可以借力。

    可是,从原城到双山也是好几百里的国道,整体算起来,还是走石门快,能缩短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可是,那只是相比而言的快,在柳岸心里,二十个小时和十五个小时都是天荒地老一般的漫长。

    那晚上,他确定了米嘉妮是合适的代孕者后,便不想在H城多停留一秒钟,煎熬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中止了实习。

    一回到B城,他马上打电话给柳凌,让他告诉柳侠,他们当天晚上就可以通电话。

    柳凌却告诉他,柳侠昨天专门跑去洛城给他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有人接。

    柳岸当时的感觉,好像心被掏去了一半。

    然而,他不可能让柳侠再从双山到洛城跑一趟,二三百公里的山路呢,万一柳侠在路上出点差错怎么办?

    不能让柳侠打电话,自己也焦躁地坐不到电脑跟前,柳岸和律师见面谈妥了代孕合同后,干脆地订了回国的机票。

    他一下飞机就拨打柳侠的电话,系统提示不在服务区,他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就用公用电话打,还是不在服务区,柳岸拼命安慰自己,柳家岭也没有手机信号,山区的信号确实比较容易被阻断,所以不在服务区并不代表什么,可是不行,他心里就是感觉天塌地陷,比他知道自己得的是白血病时还恐惧绝望。

    刚才,站在他和柳侠的卧室里,他竟然生出了孤苦无依穷途末路的凄凉。

    肯定不会,小叔肯定不会有事,他那么好,老天也舍不得让他出事。

    柳岸把胸口的护身佛掏出来,合在掌心,抵在眉头:菩萨,请您保佑小叔,请您保佑他……

    柳葳看看柳岸,又不安地看看柳凌,无声地问他:俺小叔不会有事,对吧?

    柳凌抓住他的手:“不会。”

    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柳葳,柳葳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柳侠他们并不是天天通电话,他们上次通电话是前天晚上,柳侠很开心地对他和柳凌说,交通局的会计跟他说了,会想办法把钱给他留着,他这次绝对能拿到钱,这几天,他只要躺在宾馆看看电视睡睡觉吃吃饸烙面等着就好。

    柳葳知道小叔历来报喜不报忧,他在双山的日子肯定没他描述的那么美好,但他也没想过小叔会出事。

    和平年代,小叔又那么聪明能干,能出什么事呢?

    但是柳凌要和猫儿一起去找柳侠,这让柳葳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缠着柳凌不放,一定要一起去,柳凌看说服不了他,就把自己的那个噩梦告诉了他。

    柳葳当时都懵了:小叔在五叔的梦里喊救命?他会永远看不到小叔?如果没有了小叔,爷爷奶奶还能活吗?他伯还能活吗?猫儿……

    柳葳简直不敢往后想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菩萨你保佑俺小叔,你可是俺小萱他亲姑姑啊,俺小萱您待见你,不,俺全家人都恁待见你,你可不能确俺啊……

    柳凌默默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想放任自己这种不好的感觉,努力想让自己的思绪往开阔愉快上转移。

    可是,他做不到,哪怕他努力去想几个小时前刚刚经历过的从身体到精神的极度愉悦,脑子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出噩梦中柳侠呼救的声音。

    人在无助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相信神秘不可见的力量,柳凌也不能免俗,他怕自己的感觉会在冥冥之中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上引领,他得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于是,他拿出了电话。

    “是我,你在干什么?”

    陈震北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上,微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发出声音的手机:“想你。”

    柳凌胸口一阵凌乱,他害怕陈震北再说出什么肉麻的话让柳葳他们听到,正想挂断,电话里又传来两个字:“想幺儿”

    柳凌偷偷舒了口气,心里却还是慌乱,就说:“好吧,我知道了,待会儿到服务区下车再说。”

    说完,他干脆地合上了电话。

    他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他们的爱情,但他理解陈震北此刻的心情。

    下午,陈震北那条问他方不方便出去的短信就让他产生了怀疑,等陈震北说让他把车子给小葳,自己来接他,他几乎可以肯定是什么事情。

    因为王敬延前几天抱着思危过去玩,装作无意地说他一个当初被家人逼着结婚的朋友,和家人对抗了九年,家人终于妥协了,答应让他离婚,不过女方那边可能还需要点时间解决。

    可是,见到陈震北,他又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陈震北在他跟前从来都不是个深沉内敛的人,他在看到陈震北之前,还一直在担心他会控制不住在大街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当看到面无表情的陈震北时,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以为他的努力让事情走向了和自己的期待相反的方向。

    而陈震北却忽然给了他一个大反转,被陈震北疯狂地拥抱亲吻,他哪怕脑子混沌成一片,却凭他们两个人之间几成本能的默契,知道陈震北身上最沉重的那个束缚被解除了。

    接下来,该他在父母家人面前为自己和陈震北争取权利了,接上小侠,跟他一起回家,找机会跟父母说……

    寒冷的冬夜,高速路上车子不多,郭晓峰他们的车速一直保持在150公里左右,刚刚四个小时,他们就在石门下了高速。

    几个小时,柳岸几乎不说话,只是隔几分钟就拨一次柳侠的电话。

    他一个小时前又和卜鸣通了一次电话。

    卜鸣说,他和高秋峰、袁黎明刚刚找到了吴顺林,吴顺林又带着他们找到了罗局长的司机,一个叫于二柱的退伍兵,于二柱说,柳侠肯定是住在罗局长家了,因为一般人从卧牛乡走到旮窝至少需要五个小时左右,而走完这五个小时,人基本就累瘫了,所以柳侠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

    他上次就是星期一中午十点多去的,第二天下午快两点才回到卧牛乡。

    开车的郭晓峰觉得于二柱说的很有道理,柳家叔侄三人却不这么认为。

    柳葳嘴上赞同,只是为了安慰猫儿,他心里知道,小叔住在别人家的可能性非常小。

    现在争执没有任何意义,车厢里很快就又陷入了沉默。

    柳凌正想着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猫儿的注意,他的手机响了。

    以为是柳侠,他的心比刚才听到陈震北那两个字跳的还快,迅速地掀开手机盖,是……三哥柳川。

    柳凌捂住手机,先拍了拍柳岸和柳葳:“三叔的电话,你们别出声,小叔也许根本没事,咱们不能让爷爷奶奶他们跟着操心。”

    柳葳和柳岸点头。

    柳凌这才掀开手机:“三哥。”

    柳川的声音有点急:“我打家里电话怎么没人接?”

    柳凌沉稳地道:“哦,我今儿在加班,小葳和同学一起出去买鞋子了。”

    “哦,没事就好。凌儿,我打电话是想问你,幺儿怎么回事啊?我打了他十来次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

    “不会吧?我今儿晌午还跟他通电话了呢?”

    “真的?那你现在再打一下试试,打完了跟我说一声。”

    “哦,好,那你等一下三哥。”

    合上电话,柳凌没主意了:“猫儿,怎么办?你三叔让我给小叔打电话。”

    柳岸说:“我听见了。”

    然后,他沉默了两秒,接着说:“我说一下我的想法,五叔,小葳个,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

    柳凌和柳葳同时说:“你说吧。”

    柳岸说:“三叔如果现在从原城出发去双山,至少能比咱们早到四个小时左右,四个小时,在危险的环境中,能决定很多事情。”

    他说完,眼神坚定地看着柳凌。

    柳凌和他对视了两秒,打开手机:“三哥,我想跟你说点事……”

    ——***——

    雪静静地落,整个世界好像都睡着了。

    柳侠蜷缩在驾驶座上,睁着眼,看着外面越来越白的夜空。

    开始他还害怕自己会睡着,他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在类似他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睡着了,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所以,他开始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来不停地刺激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现在,他已经不害怕了,悬空躺在悬崖峭壁上这件事本身,就让他根本不可能有睡意。

    而人醒着的时候,脑子就不可能停止工作。

    柳侠也一样,在解决了对生命威胁最大的当务之急后,他想让自己心大点,什么都不要想,可脑子根本不听他的指挥,顽固地按它自己的意愿翻捡着柳侠的记忆,然后以此展开对以后的想象。

    它让柳侠想起凤戏山,想起自己站在父亲怀里,被父亲握着手学习毛笔字的时光。

    而母亲就坐在他们不远处,膝上放着簸箕,簸箕里是和石头、土坷垃混杂在一起的绿豆,母亲要把那些小石子和小土坷垃捡完,剩下的绿豆就够全家人喝一顿绿豆稀饭了。

    他写成了一个很直的竖,父亲摸摸他的头:“嗯,不错,俺小侠真聪明,学啥都快。”

    坐在桌子对面的六哥对他挤挤眼,偷偷伸出个大拇指晃一下,然后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临自己的帖子。

    其实柳侠知道,六哥的小动作,父亲看的清清楚楚。

    五哥不会挤眼伸拇指,他会用嘴型对柳侠说:“写好点,一会儿领着你去摘杏。”

    他那时候太淘力,把爬树当正常走路,尤其是有杏和梨的季节,裤裆要不了两天就磨透了,母亲和大嫂每天都在为给他找补裤裆的布发愁,,后来,她们就勒令他不准上树,发现就打,要不就罚他不准穿裤子。

    他因为上树磨烂裤裆被打了无数次,光着屁股跑去找永宾他们耍被一群人围着笑,而摘来的杏其实酸得根本不能吃,梨也只有指头肚大小,艮得木头一样,屁味都没。

    可他乐此不疲,把那视为最快乐的事情,一天不上树身上就跟长虱了似的难受,于是,四哥他们就领着他去母亲和大嫂看不到的地方耍,回来后裤裆如果烂了,几个哥哥一起给他做假.证。

    四哥的证词最容易被听信,因为他学习好,看着老实。

    伸出一只右手,盖在毯子上的纸箱慢慢向□□斜,让上面的雪滑落在右侧,让增加的重量尽可能集中在右边,以防车子倾斜的幅度加大,打破平衡的临界值。

    他现在已经能比较清晰的看到,车子倾斜的角度大概四十度,雪飘进来,大部分都下在副驾座外面一半的位置上,暂时对他影响不大。

    可如果一直这么下,只怕下面的支撑二犊子的物体承受不住。所以,他倒完了纸箱上的雪,把纸箱重新盖好后,举起右手,有规律的轻轻敲击车顶。

    他已经用这种方式让车顶的雪滑落一次了。

    不过这个好消息同时也带给了他一个坏的判断:他离悬崖底很远,因为他听不到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敲到三十六下的时候,再次听到了雪扑簌簌滑落的声音。

    收回举酸的胳膊,他把两只手再次放在嘴边:“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我被卡在半山腰的树上啦……”

    喊了六遍,他收回手,重新缩进毯子里。

    这个大毯子比柳侠以为的还要好,他一点都不冷,浑身上下,包括还挤在缝隙里的左腿都很暖和。

    呼喊牵动了全身的肌肉,左腿一下一下的疼。

    柳侠的身体略微前倾,右手在毯子下摸到了左腿小腿肚,轻轻地揉捏着。

    猫儿生病期间,他看了大量的医学书籍,血液学占绝大多数,但也偶尔会看到一些其他的知识,因为他长年要在野外作业,柳川和柳凌也有意识地和他说过一些野外生存常识。

    他知道,除了病毒之类的,肌肉坏死最常见的原因之一缺血,没有血液运输机体需要的养分,肌肉很快就会出现问题。

    他现在在想办法保护他的左腿。

    虽然他揉捏的时候非常小心,但却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被挤伤的部位,所以他每一次揉捏,都伴随着一次剧烈的疼痛,但他还是坚持揉捏了一百次,最后还捏了三十下左脚。

    他不想被截肢,他不能想象自己只有一条腿的样子,那样,家人和乖猫肯定要难受死了。

    做完了能够想到了所有自救事宜,他再次陷入回忆和想象。

    母亲和大嫂终于不用再为几块补裤裆的破布而发愁了,他却要死了吗?

    他死了,家里人会怎么样?一定非常非常伤心,父亲和母亲恐怕头发一下就白完了,大哥也会吧?不,大哥才四十多,一定不能让他一头白发,大哥那么能干,以前却总被别人当成土包子,现在他才刚刚好了一点,不能让别人笑话大哥……

    二叔和二哥会怎样?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死,是因为……不,不会死,不能死,死了,别人肯定会拉扯到乖猫身上

    不能,不会,一定不会……

    可是,也许,真的会。

    柳侠把头趴在右膝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他死了,家里人都会伤心难受,可他们总还有可以彼此依靠的人,父亲和母亲,大哥和大嫂,三哥和三嫂,四哥和四嫂、六哥和六嫂,四哥、六哥他们都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小家了,他们最后会忘了自己吗?不会,他们不会。

    五哥,五哥可能会自责一辈子吧,自己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和小葳的……可是,五哥最终也会有自己的一家人,小萱那么乖,肯定会给他生一大群孙男娣女……

    柳侠哽咽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擦掉耳边的泪水,然后,侧着头又趴了回去。

    “卡咔咔咔卡咔咔咔……”

    细碎而无休无止的机械音不期然间传进了柳侠的耳中,由远而近,由轻到重,最后,如被重锤擂击的牛皮大鼓一般,震得他的心都在颤动。

    他猛地直起身……只直起了几公分,他就停住了,就这样,二犊子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柳侠慢慢地、慢慢地靠回椅背,再慢慢地从毯子里抽出左手,慢慢地捋起羽绒服的袖子、毛衣和衬衫的袖子,露出手腕,手腕有一圈泛着金色的光泽,那是一块手表——柳侠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乖猫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的时间有点长了,今天出现点小问题,写的很乱,也没检查,大家先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