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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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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热闹到快十点,柳若虹睡着了,几位长辈也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柳川说:“过年咧,睡老早没意思,咱去院里再耍会儿吧。”

    于是,一家人从堂屋转移到了院子里。

    这个冬天雨雪特别少,望宁这里就下过一场不大的雪,现在早没影了,没了雪,孩子们的冬天就少了很多乐趣,柳川特地买了两箱焰火回来。

    山里的冬夜寂静无声,夜色也黑得格外透彻深远,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陡然间升起一片彩色的烟花,简直能璀璨到人的心底去。

    小家伙们兴奋得嗷嗷叫,轮番上阵点烟花,欢呼声随着焰火的明明灭灭而起起落落。

    柳魁仰头看着天空中炸开的朵朵橙黄色小花说:“我去部队那年,头一回见放烟花,看哩跟个傻子样,想不出一个鞭炮里咋能出来那么多颜色。”

    柳茂说:“我去罗各庄上班哩头一年,过年时候给家里买鞭炮,二百响,一毛钱,我心疼了半天,觉得还不如给幺儿他几个买成红薯糖划算,能买三十个咧。”

    柳川把手搭在柳茂肩上,眯眼看着空中炸开的烟花:“我影影绰绰好像记得,有一回俺叔从外头回来,买了六个红薯糖,你跟大哥,还有俺云芝姐玉芝姐咱五个人,分不均,俺妈就说,云芝姐她俩是妮儿,咱该让着点,咱仨一人一个,云芝姐跟玉芝姐她俩吃仨。

    我知云芝姐她俩剩那一个没舍得吃,就天天跟着她俩,最后云芝姐给那一块糖咬成了好几块,我吃了好几天。”

    柳魁说:“是五块,你吃了五天,没小钰之前,云芝玉芝惯你惯得没样。”

    柳长春说:“那是那一年风调雨顺,咱这儿哩麦长哩不错,我编哩草帽卖了个三等品,回来哩时候就狠着心花了二分钱,给您几个买了六个红薯糖。”

    孙嫦娥指着柳川笑骂:“你个鳖儿从小就又刁钻又馋嘴,没小钰哩时候,你最小,家里啥好吃哩最后都会进到你嘴里。”

    正在拿着根香点烟花的小雲冲晓慧叫:“妈,以后你可别再成天说小雷俺俩是饿死鬼托生哩哦,俺俩那是遗传,俺爸就是吃嘴精。”

    晓慧对着小雲伸出了巴掌:“找打是不是?”

    小莘在小雲屁股上来了一脚:“咋说话咧?那是您爸爸。”

    小萱把一个二踢脚送上天,跑到柳凌和柳钰跟前:“爸爸,您俩都不是吃嘴精,我为啥也可馋,光好吃好东西咧?”

    柳凌说:“俺孩儿有福嘛。”

    柳葳手里捏着个没炸开的小鞭炮,对折了以后呲花:“小萱,您爸爸不馋?呵呵,他没馋死!以前家里每一回煮肉,都是还不熟哩他就开始下锅里捞。”

    小蕤补充:“您大爷爷每回套到兔子,您爸爸就顾不上写作业了,连学都不愿意上,就一直围着兔子吸溜嘴水,比柳小猪看见肉骨头还美。”

    小蕤春节前跟林洁洁去皖城,可能是林家大哥和小姨的劝说起了作用,林家父母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到底接待了小蕤,并把他介绍给了林家比较亲厚的本家和亲戚,所以小蕤最近心情超级好,挤兑人的时候都多了几分灵气。

    柳钰指着柳葳和小蕤叫:“您俩就造谣吧哦,小心我恼了也揭您俩哩短。”

    说完,他马上转过头对小萱解释:“孩儿,那不是因为爸爸老吃嘴,那是因为那时候咱家穷啊,一年也吃不了两回肉,偶尔吃一回,搁谁都得急半死啊。”

    家里人从来没有因为小萱过继给了柳凌,就刻意引导他亲近柳凌而疏远柳钰和玉芳,所以小萱对两个爸爸和玉芳都很亲,从来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近此远彼而纠结,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事。

    而平日里,一样叫爸爸,柳凌、柳钰和全家人都知道他在叫谁,从来不会弄错。

    小萱非常体贴地对柳钰说:“没事爸爸,小雲跟小雷哥也是肉煮不熟就去捞,咱家好几个吃嘴精咧,又不是光咱俩。”

    柳凌被小萱如此宽的心给逗得大笑,把他拎起来坐在自己肩上:“没事孩儿,就算就你独个儿是吃嘴精,爸爸也待见俺孩儿。”

    小萱十分嘚瑟,就坐在柳凌的肩上放起了二踢脚。

    两箱烟花不到一个小时就放完了,一家人也被冻得不轻,柳长青让孩子们赶紧回屋里去。

    孙嫦娥回到房间,坐在炕沿上看着外面的黑夜感慨:“这世道变得真快啊,原来咱为了两块钱就能愁死,现在,一百块钱就买两箱花炮。唉,当初咱手里要是有这一百块钱,肯定就叫小红去公社卫生院生孩儿了,也不会……,唉……”

    柳长青拍拍她的手:“人都是过一时说一时,没法拿这儿哩事跟过去比。”

    孙嫦娥说:“我就是心疼小茂,这么长一辈子,就过过三四年好日子。”

    柳长青拉开被子:“可能这就是命吧,别想恁多了,睡吧,明儿还得起早包饺子咧。”

    孙嫦娥却睡不着,从柳侠的窑洞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让她听了又高兴又心酸:“你说,老天爷为啥就不能叫人十全十美咧?”

    “?”柳长青直起身,不解地看着孙嫦娥。孙嫦娥平日里不是个扫兴的人,今天除夕夜,她忽然这么低落感叹,柳长青不由得有点担心。

    孙嫦娥叹气:“咱小凌,从小拼了命读书,就想去看看外头哩世界啥样,我以为孩儿一辈子都不能如愿咧,结果后来改革开放了,孩儿当了兵,又上了大学。

    我想着这就好了,小凌这一辈子可算圆满了,谁知,唉,孩儿他就遇见个没良心哩女哩,害哩他一辈子孤伶伶哩,连个伴儿都没。”

    柳长青拍拍孙嫦娥的肩:“要是俩人不投心,独个儿过比结婚还好咧;再说了,小凌这儿不有了小萱嘛,小萱是个好孩儿,骨子里头亲人,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有情分哩,有了他,小凌虽说没结婚,老了日子也不会孤单,你别操这些心了。”

    孙嫦娥还是个愁:“还有小侠,孩儿是最小哩,可成天操着一大家人哩心,自己却遇不见个可心哩人,快三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这就算了,缘分没到,咱也不强求;

    可他身边原本还有个贴心懂事哩猫儿,素日里左陪着他,他成天也怪高兴,可猫儿现在又去了美国,孩儿一年到头就一个人,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

    自打猫儿走了以后,小侠每回回来虽说还是有说有笑,可我能觉出来,孩儿他不开心。”

    柳长青掀开了被子,往床头垫了俩靠枕,示意孙嫦娥坐被窝里去,边说:“你想多了,别说猫儿是去美国大上学,就算是去月亮上,只要猫儿能好,小侠就是搁家吃糠咽菜也开心。”

    孙嫦娥说:“他是光想叫猫儿好,可剩下孩儿独个儿,他也孤单啊!你没见?往年猫儿搁家哩时候,小侠左跟有使不完哩劲儿样,天天跟一群小哩闹腾,多高兴;去年到今年,孩儿虽说也说笑,可其实蔫耷耷哩,根本就提不起劲儿。”

    柳长青看着孙嫦娥,半天,欲言又止,最后,他拿起了枕边的书:“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咱小凌跟幺儿都是好孩儿,肯定也有个好命,你这样胡思乱想也帮不了他们啥,还叫他们有压力,来,不想了,躺下,我给你念书。”

    道理孙嫦娥都知道,可柳侠今天窝在炕角一直看着别人热闹的样子,真让她心里难受,她叹了口气,躺下:“但愿吧,明儿过年,我再跟菩萨说说,请她保佑今年孩儿们都能称心如意。”

    长辈们都睡了,柳家兄弟几个却一直聊到凌晨一点才散。

    柳钰是被柳川拎着领子给拽走的,柳若虹起夜时如果发现爸爸不在,一嗓子能响到关家窑去。

    临近十二点,柳侠又被秀梅强行塞了个包子和半盘子炸带鱼,可能是腻了胃,他觉得心口的地方懊哝不安,他很想起来去外面撒开了跑几圈,可又怕惊醒了小萱和俩小阎王,就一直躺着没动。

    “幺儿,咋还不睡咧?心里有啥事儿孩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旁边的柳凌忽然问道,声音清晰的好像他也一直没睡着。

    “没。”过了好几秒,柳侠才回答,“就是将吃哩多了,胃里有点不美。”

    柳凌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过来,我给你揉揉。”

    柳侠挪了挪,紧靠着柳凌的被窝,却没钻进去:“不用揉,过一会儿就好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五哥。”

    柳凌伸过一只手,搭在柳侠的肚子上,轻轻揉着:“你说吧,我听着。”

    “……”柳侠看着房顶,好半天,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而柳凌也不催他,就一直不紧不慢地给他揉着肚子。

    “五哥,你觉着,人待见谁喜欢谁,由不由得自个儿?”过了好久好久,柳侠才开口说。

    “由……不得。”柳凌说,声音如梦游一般。

    柳侠又哑了。

    他本来是想问,喜欢男人或女人,是不是由不得自己,可话到嘴边,他却不愿意说了。

    在世人眼里,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异端,而按道理,他是不应该知道这种事的,如果他问了,他有过一次恋爱的经历,家里人应该不会怀疑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猫儿了。

    柳侠不想让猫儿再和任何被众人忌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猫儿已经走上了一条幸运之路,那么,柳侠希望,在猫儿以后的人生中,他从家里人和周围亲朋好友这里得到的,就只能是衷心的祝福。

    而且,柳侠心里还有个被他埋藏得非常深的小心思,就是他不愿意去想猫儿喜欢的人。

    对,从被猫儿无法对女人产生生理**的惊愕中回过神之后,柳侠马上就意识到一个问题,猫儿能发现自己的性向异常,就肯定存在一个激发了他这种性向意识觉醒的男人,也就是说,猫儿肯定是因为喜欢某个男人到了能让他产生生理**的地步,他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

    这个发现让柳侠心里极度不舒服,他一直在抵抗这个问题,不是下意识的抵抗,而是清醒地企图约束自己的思想不去想这个问题,不过显然,他并不成功。

    近两个月来,只要脑子有一点点空闲,柳侠的思想基本就是围绕着“猫儿是同性.恋”和“猫儿因为谁而成了同性.恋”这两件事在运行,他焦虑得快发疯了,所以,今天晚上,他才会忍不住在柳凌跟前泄露出一点点情绪。

    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猫儿是同性.恋,他害怕自己言多有失,所以,他问完一句,就不敢问下一句了,他的下一句想问的是:既然是情不由己,那是不是就算是待见男人,也不能算是错的?

    柳凌不见柳侠反应,也就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幺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对于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已经无法自拔的感情,哪儿还会有由得由不得……”

    柳侠想了想,试探着说:“所以说,一个人心里不论喜欢啥样哩人,其实都不是错,更不能算犯罪或伤风败俗,是吧五哥?”

    柳凌说:“对,只要不危害社会和其他人,啥样的感情都不算错。”

    柳侠长长地舒了口气:“对,这样才对,不管待见谁,只要人家双方你情我愿,又不危害别人,谁都管不着。”

    柳凌揉肚子的手停下,看着柳侠:“幺儿,为啥半夜三更琢磨这个?”

    “啊?”柳侠的心猛地慌了一下,“就是,就是没事瞎想咧呗。”

    柳凌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开始给柳侠揉肚子:“孩儿,你以前说过,无论我做了啥事,也都是你哩亲哥。今天五哥也对你说,小侠,无论你未来选择啥样哩生活,你都是我最好哩兄弟。”

    柳侠侧身隔着被子抱住了柳凌:“还有猫儿,五哥,不论孩儿以后啥样,你都不能嫌弃他,都会跟现在样,给他当成你最亲哩亲人。”

    柳凌拍着他的背:“这还用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