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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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这一天在紫宸殿让谢昭哄得心中阴郁尽消吧,回小院的时候雪梨也还是有点怵。

    到了院门口鱼香一瞧见她就从树上跳下来了,深秋的枝桠已经变得干枯,被它一刮咔嚓嚓地断了不少。

    鱼香跑过来在她身边使劲蹭,它站起来爪子已经能搭到她的肩头了,就又这么搂住她使劲蹭。

    雪梨知道它这是委屈了。长到这么大,只有它不乐意在屋里睡自己把人扔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不要它的时候。所以今天比往日多蹭了她好久,见她要往屋里去了还两眼放光地要跟着。

    明摆着是太想跟她一起进去了。

    雪梨蹲下身拍拍它的额头:“你等一等哦,我要先进去跟嬷嬷说。”

    她不知道陈冀江早来过了,还觉得自己得跟白嬷嬷交待一声。结果她还没找到南院去,白嬷嬷就先出来了,见着她就笑:“姑娘回来了?”

    “嬷嬷……”雪梨看见她就心里虚的慌,鱼香则又喉中低吼着露獠牙了。

    但白嬷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变得对雪梨特别客气,扭头招呼杏仁和蜜枣过来服侍她先梳洗一番,然后就跟她说:“姑娘好好歇歇。我啊就叮嘱姑娘一句,这几个新来的丫头、还有那边的几个宦官,姑娘还得注意瞧着点,别安排完住处就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到时候有个心思不正的,您都不知道。”

    白嬷嬷一声“您”把雪梨点醒了:绝对是有人已经来过了!白嬷嬷不会教她那些小规矩了!

    她这回算彻底松气了。正好晚膳也在紫宸殿用过了,目下没什么事情,她就先叫了豆沙过来,问她这两日相处下来觉得怎么样。

    豆沙说:“红糖年纪小看不出什么。我瞧着杏仁和蜜枣待人挺温和的,蜜枣还知道抢活干;芝麻更机灵但贪玩一点,今天一趁人不注意就跑去北边和福贵他们聊天,被我给拽回来三五次呢。”

    豆沙说着低了眼,目光划来划去的。雪梨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当然知道她这是有话犹豫着要不要说,笑道:“还有什么?你说就是啦。”

    豆沙咬了咬唇,陪着笑说:“后来我也……有点生气,就罚芝麻晚上不许吃饭了……”

    罚一顿饭倒不重,只是雪梨有点惊讶:豆沙你挺有魄力啊!

    这是好事,豆沙能压住那几个她就省心了。她昨天一见那么多人,头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这和睦的一方小院要不和睦了——人多就容易争啊,比如最初在尚食局,蒋玉瑶跟她们争位份;后来是岳汀贤跟她争高下。同样的事情放到豆沙她们身上也一样,愈是同龄、同资历愈会争高低,她挺怕就这么十来个人还分出个几党几派的。

    于是她又追问:“那芝麻肯听你的?”

    豆沙点点头:“是,前天姐姐交代完,我们搬过去之后,她们一看我住正屋就都对我可客气了。就是、就是我觉得那边应该让嬷嬷住正屋,毕竟她是教习嬷嬷啊。”

    这个确实是雪梨安排得欠考虑了。

    这个教习嬷嬷别说在她这一方小院里是位份最高、最有威严的,就是那到御前去比,论实权她弱些,但论身份真一点不比陈大人差。她安排豆沙住正屋,白嬷嬷肯定住哪个侧间去了。这个一会儿得挪一下,不然白嬷嬷以后看豆沙不顺眼怎么办?

    雪梨便把这事记下,让豆沙去歇着,之后又叫福贵进来问了问。福贵那边似乎更和睦些,起码没闹出有芝麻这种明摆着玩心比较重的。只是福贵说:“彭启钟、彭启钰这两位哥哥,我瞧着之前怕是没少吃苦头。全哥哥来的时候就是瘦点儿,熟悉了还挺乐呵的,这两位啊……倒有点怕人似的!”

    这个雪梨先前不知道,但现下听了倒也不觉得意外。

    那俩一看就是老实人,宫里呢……老实人其实不好混。人家会看眼色、会巴结的可以节节高升,老实人就只能数着日子往上混。要能混得该晋位就晋位也不错,但很多时候却是该晋位的时候也会把老实的顶下去的。

    一想这个雪梨就很庆幸自己是尚食局的人,好歹还能凭手艺说话。若让她去尚仪局那种指不定哪天就给拨到嫔妃跟前服侍的地方……就她这点本事肯定抓瞎了!

    但人到了她这儿,她总不至于跟旁人一起踩,她就跟福贵说:“这样,你去跟他们说两句直白话。一是咱这院子里这些人,往下的,咱比他们年纪都小;往上的,白嬷嬷岁数已经打了。院子里的重活只能劳他们看,以后免不了辛苦他们。”

    福贵笑说:“这个不用说,人家本来就知道。”

    雪梨又道:“不,你还得跟他们说。说完再告诉他们,以后他们俩每个月都多拿两钱银子,从我这儿出,让他们别客气,这儿都是自己人。”

    雪梨说完福贵就懂了,应了句“得嘞”赶紧传话去。

    她长吁口气,坐下来把自己刚才交待过的认真地回思了一遍……自认为安排得好像还可以?

    陈大人的意思是这帮人随她用,只要她压得住就行。她倒觉得不一定非得是“压”,也可以是拢住嘛!

    反正不出乱子、上下一心就行,那让她和和气气地把他们拉近,比让她狠心动刑唬人什么的容易多了啊!那个她真下不了手,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宫女。所以像豆沙这样小罚芝麻一顿饭什么的她不会拦着,但其他的,能和为贵还是和为贵嘛!

    她也不想自己住的地方天天肃杀一片,闹得人人都躲着她多没劲呐!

    然后雪梨气定神闲地揉了半天狮子,昨天受了委屈的鱼香被她揉得怎一个自在了得,之后鼓足勇气的雪梨迈着大步找白嬷嬷去了,鱼香也没不高兴,愉快地跳到她床上睡觉去了。

    鱼香你没洗爪子……

    雪梨听到动静回头瞪它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句怨,但还是没耽搁手头的事,先去找白嬷嬷。

    白嬷嬷正跟房里纳鞋底呢,知道她在那边摆平新来的人就一边斟酌一边等着,等她过来,白嬷嬷二话不说先发问了,雪梨不得不先把刚才的过程先说一遍。

    经昨天觉得她什么都不懂的白嬷嬷听完有点诧异:哟,这丫头还可以嘛!

    也不是什么都不着调。就说这番安排吧,让她这资历深厚的老嬷嬷觉得“办得精彩”那是不至于,但她左思右想竟也没能挑出哪一条不合适来。

    更要紧的,是她压根没想着自己多费心,而是只设了俩直接归自己管的下属、让下属再去管下属。

    这样做的弊端是有的,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福贵和豆沙完全可以跟底下的串通一气把她架空,但好处也很明显——那两位跟余下的待得时间更长啊,让她自己盯着她横竖盯不过来啊!

    白嬷嬷仔细想想决定先由着她,毕竟她决定信得过福贵豆沙也是有理由的——人家是好几年的旧相识了。万一不成也还有她这嬷嬷盯着不是?

    再说了,能“用人不疑”本身就是本事。

    总体来说白嬷嬷挺满意,也没忘了夸夸雪梨。被她这么一夸雪梨也挺高兴的,就笑嘻嘻地又说:“嬷嬷,还有个事,我前天没多想,刚才豆沙提了我才回过味来。”

    白嬷嬷就说什么事你说,我帮你拿拿主意。

    雪梨便将住处安排不妥的事说了,又向白嬷嬷深一福:“嬷嬷,我不是有意的,前天当值回来也累了就没想这些。您住去正屋吧,让豆沙住到这边来,到底您是嬷嬷。”

    一听她这么说,白嬷嬷笑了,一摆手:“这个啊,没事儿。就让豆沙住正屋,我住这儿挺好。”

    雪梨就慌了啊,她想白嬷嬷这是不是试她呢?还是摆脸色呢?

    倒是没等她再赔不是,白嬷嬷说了:“姑娘您看啊,我是教习嬷嬷,搁到哪儿我都是教习嬷嬷,今儿陈大人过来嘱咐我话的时候都还客气着。所以别说让我住这侧边,就是让我和干杂役的宫人住到一起去,只要这身份没变,我也还是压得住人。”

    雪梨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白嬷嬷续说:“但豆沙不一样。她跟那几个年岁差不多,据说杏仁还比她大几个月。她这身份啊,只能您给抬着。您让我住到正屋去没事,刚才您那安排可就不顶用了。”

    这样哦!

    雪梨一脸恍悟,顿时觉得还是嬷嬷您想得周全!

    刚才她和豆沙就都没本事把这两件事搁到一块儿去想,人家白嬷嬷立时三刻就把轻重都掂量明白了!

    于是皆大欢喜!雪梨神清气爽地回房盥洗睡觉去了,从昨天到今天简直就是自低谷飞回云端的感觉,她和皇帝间没隔阂了、也不讨厌白嬷嬷了,昨天那几板子都是小事,现下白嬷嬷温和下来她就觉得她人还挺好的。

    更要紧的是,白嬷嬷真是前辈!她且比不了呢!

    就这样,雪梨一觉睡到天明准备去当值,夜里当值的子娴则刚好回来。

    她看见豆沙招呼蜜枣杏仁去服侍子娴歇着,两个人还真都挺听豆沙的。很放心,又见芝麻刚好不在,还是悄悄嘱咐了豆沙一句:“今天跟芝麻说两句软话,早饭劝她多吃点,别就此结下仇了。”

    “我知道!”豆沙爽快一应,一脸“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的样子,让雪梨底气更足了。

    .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到了十月下旬的时候,宫里各处又都开始筹备陛下的生辰了。听说后宫里最近动静不小,家在洛安又有家世的都央着家里给办个像样的贺礼进来,这事传到御前众人的耳朵里就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了。

    ——甭管贺礼筹备得多尽心吧……陛下他见过的好东西到底太多了啊!每年的这天都是稀世珍宝成批地进来,陛下从来看不了几样。

    还真不是他成心不给面子。又是宗亲又是朝臣又是嫔妃的,东西太多了啊,挨个赏玩一番估计得大半个月,哪有这个闲工夫。

    雪梨最近就总看到皇帝脸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烦”,见谁都顶着这个“烦”,提到生辰相关事宜的时候就“烦”得更明显……

    于是离生辰还有三天的时候,雪梨不得不传话到御膳房,嘱咐多备些蜜饯什么的。

    而且还得备得有点“吹毛求疵”,颜色不均匀的不要、果肉太皱巴的不要、略有个黑点什么的不要,至于味道更不用提了,口味膈应的、口感不舒服的,一概不要。

    她这么备好的当天晚上他就懂了。

    那会儿是陈冀江硬着头皮给他念了半天今年都是哪路宗亲要来,听得他又是叹气又是倒吸冷气。

    ——这个就是很烦啊!其实他的生辰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但偏偏每年都必须腾出这么一天来让大家给他庆生。要让谢昭说心里话,他就觉得整整一天啊,让他干点正事不好吗?再不行,非要过生辰的话,那让他干点自己喜欢的、想干的事不好吗?

    好歹真让他放松放松。现在倒好,又是押着必须庆生,又年年都让他崩溃一回。

    每到那天他都觉得朝堂上棘手的政事很可爱啊!!!

    就这样,好厚的一本名册,陈冀江可算读完了。又挑了几个比较重要的人格外提醒他一遍,谢昭手支额头说:“知道了,辛苦。”

    然后他的胳膊被碰了碰:“陛下?”

    抬头一看,雪梨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一碟子果脯过来了。一碟子都是橘色的,看着挺漂亮,好像是杏脯。

    还有甜丝丝的味道散出来,和她眼底的笑意甜成一团。

    谢昭嗤笑:“又拿甜的哄我开心?”这招她几年前就用过。

    “吃嘛。”她把碟子往前一递,“嘴里是甜的总比清清淡淡没味道感觉好,陛下试试看。要是不喜欢,御膳房还备了好多种呢!陛下可以慢慢尝!”

    拿她没辙。

    谢昭只好依言拿了一枚来吃。其实他也知道这确实是……管那么点用的。

    她最初告诉他这招的时候,他被带歪过一阵子。那阵子他御案上总放着一碟果脯,遇着什么让人心烦的奏章,手不知不觉就摸过去了,然后果脯一边凑在嘴边啃着一边接着想手头的事……

    那会儿他就觉得,吃着东西好像是会心情好一点儿。可是次数多了自己都觉得丢人啊!

    ——堂堂一皇帝,而且还不是个小皇帝,看个奏章总要拿蜜饯哄着?说出去好听吗?

    就这样,他后来勒令陈冀江不许给他端蜜饯进来了,好歹把自己这毛病给板了回来。现下看来,她还打算再带歪他一回。

    谢昭一边想着一边吃嘴里这枚杏脯,吃完之后当然就不愿意吃下一个了。

    低着头继续看奏章,手头是个小事,简单地批了两笔阖上换下一本。

    下一本还没翻开呢,一枚橙黄晶莹的杏脯先送到嘴边了。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好像把那个杏脯衬得更诱人了。他刚想说“不吃了”,她却抢先了一步:“再吃一个嘛!”

    谢昭:“……”

    拒绝好难!

    于是皇帝正了正色,稍颔首轻一衔,将她指间的那枚杏脯吃进去了。

    杏脯不大,他嘴唇稍落就还是碰了她的手指,就那么轻轻一触,他立即下意识地一声干咳:“雪梨啊。”

    “嗯?”雪梨抬起头来看他。

    他想想,也拿了一颗杏脯起来,旁若无人似的送到她嘴边,等她启唇吃下去了,才道:“去年生辰完全没办,今年会有几场小贺。宗亲在紫宸殿设一席,后面惠妃会做主宴请外名妇。你那天就歇着吧,别过来了。”

    他这边大概又要喝得厉害,虽然宗亲们礼数上还是注意的,但酒一喝多了谁知道呢?喝高了闹起来不怕,打一架就是小事,万一出个跟她动手动脚的……

    呵呵,他借着酒劲保不齐就把人砍了。

    让她去后宫帮忙就更不行了。现下这情状把她搁到后宫,他倒不觉得惠妃会折腾她,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就让她歇着最好了。他想想,又说:“也没准会有人想见见你,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拿不了主意白嬷嬷会帮你拿。”

    雪梨原本认真吃着他喂过来的果脯,听到这儿,嘴巴停了一下,不懂了:“谁要见奴婢啊?”

    “嗯,大概……明天你就知道了。”谢昭一脸卖关子卖得很得意的样子,雪梨撇撇嘴不追问,抬眸觑觑他,又存着点小报复的意味再度塞了个果脯给他,然后告退,回去睡觉。

    等到“明天”到来的时候,雪梨就惊呆了。

    ——还真有人要见她!而且弄得非常正式,离陛下生辰还有两天呢,就先递了帖子进来!

    豆沙和杏仁一人抱了一摞帖子,往她桌上一放,接着豆沙就擦着冷汗感慨:“原来姐姐名气都这么大了啊……”

    雪梨也很惊讶,自己在权贵间都已经大名远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