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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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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o-->    归乡省亲之前,杨瓒未曾置办宅院。此番匆忙回京,又没有杨氏族人相伴,只得继续借助长安伯府。

    马车穿过城门,哒哒的马蹄声渐被人声掩盖。

    越向前行,熙攘声越大,愈发显得嘈杂。

    杨瓒推开车窗,发现街两旁摆开众多摊位,各色人等忙碌其间。有粗布短袄的小贩,也有穿绢布袍、戴无顶帽的商人,还有老少匠人,都忙着撑起木杆,拉开长绳,铺开木板。

    摊位前摆着大小不等的木箱,少数摊开,多数紧闭。木箱旁边,各有细木锦缎,粗细不一的蜡烛。

    “这是什么缘故?”

    杨瓒看得好奇,不免开口询问。

    按照农历,现下是正月初七,不该安居家中,同亲人团聚?这番忙碌景象,实在令人费解。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

    听到杨瓒疑问,顾卿拉住缰绳,减缓行速,靠近车窗,道:“每逢上元佳节,京城都要开灯市。这里靠近外城门,再向里走,更加热闹。”

    “这些商人和匠人都是京城人?”

    “多数从外地来。”顾卿举起马鞭,指向几名满脸络腮胡,装束有些奇怪的商人道,“那几名夷人,去年也曾来此。”

    “去年?”杨瓒咋舌,“顾千户都还记得?”

    “自然。”

    顾卿点头,微掀唇角,笑道:“比起我朝匠人,夷人工匠手艺粗陋,做出的花样还算新奇。杨侍读有意,待赏灯之日,可前来有一观。”

    上元节,杨瓒听着耳生。换成元宵节,便恍然大悟。

    元宵佳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自秦开始,历经两汉,发展到唐宋,已十分兴盛。节日期间必要赏灯,女子当结伴出行。兴致所至,文人-骚-客亦要吟诗填词。灯市之中,虽无-爆-竹声声,热闹却不下除夕。

    至元时,庆贺被短暂取消,明-太--祖朱元璋立国,参仿宋制,恢复传统。诏令全国,每逢佳节,各府州县不可拘束百姓,官员当与民同乐。

    “自太宗皇帝迁都,东安门处即有灯市,至今已近百年。”

    见杨瓒感兴趣,顾卿干脆令校尉驱车,取道东安门。

    此时,东安门迤北大街已汇聚来自各地的商贩和匠人,支起棚架,高挂彩灯,更有匠人当场制作彩灯,吸引过路百姓购买。加上穿梭在摊位间的货郎,在街边支起的吃食摊子,可以想见,入夜之后,整条长街将是何等热闹。

    “上元节当日,东安门不宵禁,正阳门,崇文门等俱不关闭。”

    “不宵禁?”

    “自古有言,提彩灯绕街长行,可走百病。”

    听“古人”讲“古”,委实有些奇怪。杨瓒控制住嘴角,尽量不要上翘。

    “杨侍读为何发笑?”

    “啊?”杨瓒摸摸嘴角,无语的看向顾卿,感觉需要这般敏锐?

    顾千户点头,需要。

    杨侍读无语。

    和锦衣卫相处,当真压力不小。将来搭伙过日子,想藏个私房钱都不可能。

    搭伙过日子?

    怎么会想到这个?

    杨瓒猛的一愣,用力咬住腮帮,不敢看顾卿,只能瞪着车窗,似有深仇大恨。

    顾卿看着杨瓒,眼中难得闪过疑惑。杨侍读的心思,有时摆在脸上,有时的确难猜。

    正月十五过后,京城恢复宵禁,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恢复巡逻。到正月十七,制灯匠人和商贩才会到顺天府开具路引,交出部分税银,启程返乡。

    “自正月初十至十七,灯市不歇。”

    “这么长时间?”

    “自然。”

    顾卿奇怪的看着杨瓒,这不是理所当然?

    杨瓒挠挠鼻子,杨小举人一心读圣贤书,逢年过节也是朝经暮史,手不释卷。上元节观灯必将耽搁读书,自然不行。

    再者,京师繁华,北疆苦寒。宣府又是北疆重镇,保安州紧邻宣府镇城,除夕当日,都是兵在城头,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依少数记忆,涿鹿县的上元节实在算不上热闹,单是匠人和灯商,就不及京师万分之一。更不用提叫卖其间的小商小贩,香风袭面的妙龄佳人。

    听着顾卿的讲解,津津有味的看着渐成规模的灯市,杨瓒愈发兴致盎然。

    东风夜放花千树。

    宝马雕车香满路。

    两句宋词,将上元节的热闹欢腾描绘得淋漓尽致。身在此地,不能畅快一移,岂不遗憾。如有美人同行,更是大好。

    轻轻敲着车壁,想起顾卿之前所言,杨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杨侍读?”

    “无事。”

    摇摇头,无心再看,杨瓒退回车厢,捏了捏额角。

    事情一大堆,想这些做什么。

    京城之内更要谨言慎行。被人抓住把柄,有自己受的。

    马车加快速度,很快将语笑喧闹甩在身后。

    朔风卷过长街,车轮压过的积雪,行在勋贵朝官居住的街巷,熙攘之声渐不可闻,四周骤然变得寂静,仿佛与东安门外成两个世界。

    不知为何,杨瓒突然感到不对劲。再次推开车窗,看到匆匆行来的两顶-官轿,顺着来路望去,终于发现问题。

    “这个时辰,还有官员出入宫城?”

    杨瓒会发出此问,顾卿似早有预料。

    “宫中有令,正月不休沐,每日上朝。”

    “正月不休沐?”杨瓒诧异,“为何?”

    “天子之意,为人臣子者不可妄加揣测。”

    没有转头,顾卿只压低声音,点拨杨瓒。

    “冬日天寒,京师之内屡起朔风。今番回京,杨侍读当小心才是。”

    话落,令同行校尉再次加快速度,扬鞭策马,直奔长安伯府。

    天寒风大,需要小心?

    莫非是朝中出事了?

    杨瓒蹙眉,心头闪过担忧。

    天子正月升殿,本就有些奇怪。又有顾卿的提醒,杨瓒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考虑。

    回到长安伯府,顾卿稍事休息,换上一身官服,即前往北镇抚司复命。

    用过茶点,杨瓒坐在厢房,只觉疲惫不堪。

    “伯爷令小的告知杨侍读,明日早朝之后,去吏部签押即可。”

    “我知道了,劳长史代我谢过伯爷。”

    “杨侍读客气。”马长史道,“旅途辛劳,请杨侍读好生休息,有事可唤家人。”

    “好。”

    “此乃伯爷交代,杨侍读看过,便烧了吧。”

    留下薄薄几页纸,马长史行礼告退。

    房门合上,室内恢复静谧。

    杨瓒撑着额头,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强打起精神,看着摊开的几页纸,不禁皱眉苦笑:“果真不能比。”

    连日赶路,顾千户不见半点疲惫,始终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他却好,休息半晌,依旧头昏眼花,看字都是重影。

    “巡按直隶御史刘玉劾太监吴忠违法……”

    “天子敕腾骧四卫择选勇士旗军。”

    “内官谷大用、刘瑾调神机营。”

    “令锦衣卫查贪墨。”

    “天子有意复洪武朝之法……”

    杨瓒揉着眼眶,尽量集中精神。

    看到最后,除了无奈只有无奈。

    叹息一声,折起几页纸,送到烛火旁点燃。

    看着火光吞噬墨痕,脸上现出苦笑。

    他早该想到,以朱厚照的性格,早晚要出事。只没料到,天子和朝臣的矛盾已到如此地步。不说势成水火,也相去不远。

    “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脾气直,时常犯熊。可犯熊也有因由,不会无缘无故甩脸子给朝臣看。旁人不提,内阁三位相公都是弘治帝临终托付之人,朱厚照总要给几分面子。

    有人刻意找茬,激-化-矛盾?

    杨瓒支着下巴,敲敲桌子,这个可能性很大。

    说句不好听的,青葱少年朱厚照正处于人生叛-逆期,性格就像弹簧,遇强则强。顺心便罢,不顺心,眨眼弹飞。

    “就算有人找茬,短短时间,也不该如此。”

    手指悬在桌面,久久没有落下。

    杨瓒很不理解,旁人两论,以李东阳的老谋深算,如何能放任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

    坐视旁观,不担心少年天子犯熊升级,彻底和群臣对着干?

    事实上,朱厚照已经这么做了。只是还没达到顶峰,正在努力攀升。一朝-爆-发,才真的会要人命。

    “没辙啊。”

    手指开始发酸,杨瓒终于意识到,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僵坐了许久。

    “要是早上几日,还能想想办法,现下……”恐怕神仙也不敢说,事情容易马上就能解决。

    触及桌面,凉意沿掌心爬升,似要-侵-入骨髓,杨瓒蹙眉,无意识打了个冷颤。

    站起身,打着哈欠,杨瓒绕过屏风,倒在床榻之上。

    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事情已经这样,再急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睡觉。

    睡醒,明天再说。

    除下外袍,侧躺在榻上。全身包裹着锦被,不过片刻,杨瓒便沉入梦乡。

    透过门缝,一丝凉风飘入室内。

    残余烛火轻摇,倏然熄灭,只余青烟飘渺。

    正德元年,正月丙戌。

    睡了一夜,杨瓒精神大好。用过两块点心,喝下半盏热茶,便起身前往宫城。

    京师之地,已多日未下大雪。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总算能喘口气,不必巡逻之外,每日早起铲雪。

    正月里,百姓无需辛劳,此时多在家中酣睡。路上行人,多是早起的文武官员。

    依明律,在京文武官员,唯三品以上可乘轿。余下,够品级的文官可乘车,武官一概不许乘车。有爵位在身者,同样不能特殊,不骑马只能走路。

    洪武帝同永乐帝再三申敕,不忘开国艰难,不废文治武功。

    “其五军都督府管事,内外镇守、备及公侯伯等,不问老少,不问功勋,盖不许乘轿。年老体衰者可乘车。余者皆不许。敢违例者,奏闻属实,严惩不贷。”

    仁宗之后,朝廷法度渐宽。经宣宗英宗等朝,至孝宗朝,即便有官员违例,只要不过分,朝廷也不会严惩。

    日月轮转,龙椅上换人,情况眨眼发生变化。

    论理,以历史为参照,朱厚照不像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偏偏有人-作-死,打着各种幌子,连番找茬,多重-刺-激,将少年天子彻底激怒,继而当朝宣布,复圣祖高皇帝之法。

    甭管多大年岁,是不是受过风寒行动不便,法令当前,文武官员皆不许谮越。

    丁是丁卯是卯。

    圣祖皇帝怎么下令,必当一字不改,全部遵从。

    故而,严抓-贪-官之余,锦衣卫和东厂开始严查京城-官-轿。

    敢越制雕饰龙凤纹,抓!不是龙凤,只是看着像?那也不行,必须抓!

    越品用金银绣带,抓!

    车缦有色差,抓!

    车轮尺寸不对,抓!

    车身敢用丹漆,必须抓!

    马鞍敢高出半寸,管你是谁,都要抓!

    不乘车骑马,改走路?

    不成!

    厂卫横眉立目,厉声斥责:三品文武不依制乘轿,步行上朝,违背圣祖高皇帝之法!如此行事,可是对今上不满?

    解释无用,统统抓起来!

    自进入正德元年,京城官员行在路上,无不提心吊胆,唯恐中途跳出个锦衣卫或东厂番子,拿着尺子各种测量,找出半点不对,当场抓人。

    短短不过数日,多数京城官员觉都睡不好,差点神经衰弱。

    面对这种情况,内阁三位相公也是脑仁疼。

    如果是其他事,还能想想办法。但天子手捧律令,头顶大诰,开口圣祖闭口太宗,集合都察院六科,也想不出驳斥的办法。

    言官本有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之责。

    天子以身作则,处处守法,依祖制办事,谁敢做锄头椽子,上言此事欠妥,必当廷杖加身,揍个半死。

    青史留名?

    做梦去吧。

    史书记载,必会斥其为“不守法”的小人。考虑到言官身份,更会加上“渎-职”二字。

    于是乎,朱厚照占据“大义”,全方位无死角的开始修理群臣。

    百官憋着怒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日上朝都要-狠-戳-天子神经。

    发展到后来,众人在天子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朝着内官喷火。被敕令掌管内卫,入神机营-监-枪的刘瑾谷大用等人,有事没事,都被骂得体无完肤。

    “奸宦小人!谗-佞-之徒!”

    骂得不过瘾,有人大笔一挥,奏疏之上赫然有了“八虎”二字。

    该说历史偶然,还是时代必然?

    知道此事,杨瓒愣了许久,顿感不可思议。

    论理,刘瑾被压制,能发挥的“光热”有限,张永谷大用等也没做太出格的事,不该被骂得这么厉害。

    可谁让他们是宦官,还是天子身边的宦官?

    作为同被指桑骂槐,各种挑刺之人,杨侍读难免生出一丝同情。

    “人生无奈啊。”

    发出这声感叹,杨瓒递出腰牌,迈步走进宫门。

    彼时,两班文武多数到齐,正候在御阶之下,等着御驾到来。杨瓒左右看看,发现谢丕顾晣臣就在不远处,就要提步前行,至少也该打个招呼。

    刚走出两步,身后既有响鞭。

    群臣登时一静,衣袖-摩-擦-间,文武分立,按照品级列班。

    西角门不比奉天殿,并无多少落脚处。队末的几名言官,几乎是挤在一起,才勉强站在门内。

    朱厚照没有乘御辇,一身明-黄-色-盘龙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脚蹬龙靴,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殿内。

    “跪!”

    天子高坐龙椅,中官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听着有些耳生,不似张永谷大用熟悉。

    杨瓒跪拜起身,抬头上望。看不清五官,高矮胖瘦倒是有些熟悉。

    刘瑾?

    只看身形,杨瓒不敢十分确定。

    微微眯眼,假如真是刘瑾,要解决的麻烦,怕会多上几件。

    刘瑾不是第一次随朱厚照上朝。

    自调入司礼监,在王岳戴义两尊大佛的“压迫”下,刘公公走路都要踮起脚尖。万事小心,仍被抓住把柄,狠狠收拾两顿。

    司礼监收拾人,面上压根看不出伤痕,却能让受罚之人生不如死,恨不能早早去见阎王。

    身为少丞,刘瑾必到司礼监轮值。

    每到轮值日,刘公公都是青着脸进去,白着脸出来。见到朱厚照,还要陪着笑脸,半句口风不漏。不然,下回只能被收拾得更狠。

    这等悲惨境遇,换成他人,必定整日以泪洗面。

    刘公公意志坚定,抗压能力非同一般,硬是扛过最艰难的日子,抗击打能力逐日增强。加上能说会道,善于揣测上意,终于再次入了天子的眼。

    谷大用和张永被-军-务拖住,不能时刻严防,刘瑾渐渐得回天子宠幸,虽不及早先,也能让丘聚高凤翔等看着眼红。

    现如今,每隔三日,刘瑾便能随朱厚照升殿临朝。站在高阶上,俯视文武百官,当真有扬眉吐气之感。

    只不过,今日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刘公公小心瞅一眼天子,放胆在文官队伍中打量。

    绯红之后均是青袍乌纱,垂首恭立,想要寻出某人,实在有些困难。

    按照路程,某位奉训大夫,该是这个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刘瑾下意识就想捂脸。

    只能说记忆太深,杨侍读的金尺早成刘公公的噩梦,今生今世,想忘都不可能。<!--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