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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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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挂着的,是跟随他多年的吉他;床上用绳子悬挂着的,是很多年前外婆为他从垃圾堆里淘来的玩具;房间还是刷成了他最爱的橙色,推开门的瞬间晃得眼晕;墙上是他闲时的涂鸦,我细细一看,竟发现墙上千种姿态的那个姑娘居然与我如此神似……

    我走到他坐过的书桌,打开他用过的电脑,他的电脑设有密码,我尝试着输了他的生日,不对;输了我的生日,也不对;我于是把我们的生日合并起来输了进去,结果,一下就进去了。

    当看到桌面头像是他偷拍到我一脸傻笑的模样的时候,我又一次差点儿泪奔。

    我依次打开他电脑里的文件,有一个文件名写着“灵魂”,我打开一看,里面竟都是他自己制作的歌曲和他写下的歌词。

    我打开一首一首地听着,他熟悉的嗓音又一次萦绕在我的耳边,他仿佛没有走,他就坐在我旁边弹着吉他唱着歌。他每一首歌的主题都是关于死亡和爱情,每一首歌都透着浓浓的哀伤与绝望,听得我内心不停地颤抖。

    整整30首歌,都是近几年他自己录下的。他从没有告诉过我它们的存在,也从没有唱给我听过。他把从前唱过的歌都删了,只留下了这30首。

    他在歌词里写道:“我好累好忧伤/却不忍告诉我心爱的姑娘/我抓起她的长发/与我轻舞一曲岁月的忧伤/我好想去远方/却不舍我最心爱的姑娘/她傻傻地一笑/对我而言已是天堂……”

    他在歌词里说,他想低头吻干我脸上的泪痕,他想伸手拂去我所有的惆怅,他想带我离去从此不再归来,但是他明白他心里的姑娘有着自己的梦想。

    我一曲接一曲地听完,听到最后,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首歌,歌词里写着那么一句话:“我连吻你的勇气都全无/又如何敢奢想你会成为我新娘”

    我不禁悲从中来,伏在桌子上嚎嚎大哭起来,我重重地锤着桌子像是锤着他的胸膛一样,我大声喊着:“驴头你回来,你回来我就嫁给你。驴头,你倒是回来啊……”

    我知道我这样的哭喊毫无意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把他写下的歌一首一首传到了网上,每一首歌都写了一篇关于我们的文章。我把他生前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都一一整理好放进了一个大大的箱子,我按照他房间的原样在我的新房里为他安了一个家,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妈妈没有阻拦,她总是望着我悠悠地叹气、默默地流泪之后不说半句话,任由我这样任性地思念着顾永源……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我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徒劳,他或许在黄泉之下早就喝下了孟婆汤、快快乐乐地迎接他的下一个轮回。我终于明白了那一句著名的“魂魄不曾来入梦”的伤悲……他,或许早就忘记我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捧着他生前留下来的一切疯狂地怀念。

    我还是每天照旧上班,每天下班后便把自己锁在那个为他布置的房间里静静听着他唱的歌,化名“三原”,去网络里为他的每一首歌卖力地宣传,也结下了一下网络里的知己,一起静静地为他祭奠……

    我想办法找人破译了他的qq密码,每天都登陆上去,我多么希望某一天那个qq突然会出现有人登陆把我顶下去的消息,我多么希望他还会出现,哪怕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哪怕他身边有了别人。

    我始终无法接受他的离去,我在每一个午夜12点都吃苹果,只因为网友告诉我这样他就会来入梦了……可是,没有用。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知道他死去的那一天起,我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我渐渐连哭都不会哭了,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对食物没有一点胃口,对任何人都没有倾诉的*,包括我的母亲。

    他的意外死去,把我的整个灵魂都带走了。任何人的劝说都不管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哀伤里无法自拔。我觉得只有这样祭奠他,才能让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

    这一年,我就这样在浓浓的哀伤中一天天地度过了,到后来,我常常不自觉地对妈妈说活着没有意思,我说妈妈我要走了你怎么办,我说妈妈我不想活了,我说妈妈他怎么那么狠梦都没给一个,我说妈妈我想去找他了可是你怎么办……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妈妈一遍遍地呼喊我却全然不觉,我完完全全地把自己隔离出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顾永源何时在我的心里扎下了那么深的根,我觉得他走了,人生的意义已经全无了。

    妈妈慌了,她一直在等我苏醒、等我振作的那一天,她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后果。妈妈已经方寸全无了,陈珂和冯毅对我也素手无策,连陈珂孩子天使一样的笑脸都被我忽略,我像是掉进了一个无穷的梦靥里,我醒不来了,完全陷了进去。

    后来,他出现了。他出现在我的家里,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望着我,轻轻地唤了我一声:“胜男……”

    再次看到他,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

    他站在那里,直直的、笔挺地站在那里。他的旁边,是一脸担忧、满腹愁容的我的母亲。

    我直愣愣地望着他,他也看着我,他走了过来,他说:“胜男,能和我聊聊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但是,他还是执意地把我拉进了房间里。他一直不停地说,说很多很多,我不为所动,像木偶一样望着他面无表情。

    他拉着我去看医生,有的医生说我得的是癔症,有的医生说我精神有问题,有的建议我住院……他不信,大热天拉着我一家接一家地跑。

    那些天,他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待我,饿了冷了热了烦了,他都心疼,事无巨细。他一遍遍耐心耐心地劝导我,他甚至不工作整天陪我,他对我说:“胜男,不管怎样,我都会陪你走出来的。我知道他走了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是,从今以后,我会风雨无阻地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

    他说这些,我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再也没有任何心动。我恨我的后知后觉,假如我早一点知晓自己的心意,假如我早一点明确我对顾永源的心意,假如我当初知道不知不觉我早已对他动情,是否就不用等到他受伤了离开了去世了我才明了,是否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我还记得那一年初见他时,他那意气风发的旧模样。我记得曾经他对我说:“刘胜男,我迟早会让你爱上我”。我记得他曾经带着我在黑夜里穿行过长长的巷口。我记得他带我翘班去听演唱会。我记得他涂着厚厚的油彩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样子。我记得灯光打在他脸上时他弹着吉他的哀伤。我记得他和我一起躺在荒地仰望天空时的情景。我记得他骑着车带着我穿过大街小巷……

    “为什么你带我走过最难忘的雨季,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表情……”

    我好想你,驴头。我们的故事从开始便是一段又一段的深刻记忆,难道到了最后,一定要用死亡这样深刻的字眼才能善终么?……我,不愿意。

    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最后苏醒,是有一天半夜,我拿着刀准备割脉的时候,母亲突然闯了进来。她一把拍下了我手里的刀,揪起我的衣领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她开始骂我,骂得无比难听。她说:“刘胜男你闹够了没有?你爸爸死了我都挺过来了,你怎么还到现在还要闹?刘胜男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先用刀子捅了我,你把我捅死先。”

    妈妈崩溃地坐在地上哭开了,边哭边喊自己这一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命苦的女儿。我看着这样的妈妈,霎那间全部的梦靥瓦解,瞬间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对,我还有妈妈在世,我还得继续活下去,我不能因为顾永源走了,我就放弃生还的念头了。这样不对。

    妈妈的一巴掌和哀嚎把我惊醒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还有妈妈,我还要继续往下走……对,我还要把日子过下去。

    我把妈妈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说:“妈妈,我醒了。你打得对,我醒了。”

    那一刻,我们母女两抱头痛哭。那一晚,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从前我们之间的隔阂都随着那一晚的深入交谈瓦解了。

    我说妈妈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原来早对他有了感情,妈妈说其实第一次见到我和他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我说妈妈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突然地走,妈妈说世事无常发生了就必须接受……那一夜,我和妈妈之间彻底瓦解。我,也从顾永源离去的沉重中开始走出来。

    妈妈告诉我,一切都是人生的过程,因为经历过,所以以后才会更懂珍惜。妈妈说,好好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尊重。过得幸福,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慰藉。妈妈说,怀念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折磨自己是最不理智、也最不让死者安心的方式。妈妈说,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不代表就不能带着笑容继续生活。

    那一晚,妈妈的话再一次源源不断地涌进我的内心,在我人生最痛苦最迷茫的时候,她努力张开双臂替我扬起风帆。她才是最强大的女人,和她相比,我显得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