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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4、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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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说什么?”小凌目色淡漠,扫向小乌,“我没那种癖好。”

    小乌闻言,面露无奈状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一旁的小孙则微笑着说道:“小凌,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那小青衣不过是个假小子。”

    小凌不禁一怔。

    这时,伏剑拍了拍桌,三个少年立即敛神肃容,就听他说道:“这叫‘第一眼印象’,你们都要学着点。要观察一个人的脸,有时候只有脑中一片空白时,才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体,等到第二眼时,有了第一眼看到的影子作为基础,这种感知反而不明显了。”

    在座三个少年又陷入了沉默思索之中。

    伏剑则看向小凌,又道:“记住你今天的所见,也许以后真能用到。”

    能让伏剑师叔觉着有用的东西,多半与杀人有关,看着小凌点头认真记下了伏剑师叔的话,小孙和小乌放在桌下膝上的手不禁抖了抖。

    伏剑没有看见这一幕,如果他想看,一定不会看漏,只是因为他在刚才那句话说完之后,人已经起身出了船篷。

    站在船头,他向着茶棚所在的那个方向沉默看了良久,心中暗道:“不知道我留下的礼物,她们会不会领受呢?”

    ……

    沙岸上,茶铺老板等了良久,也不见那四个武馆弟子回来,他看了一眼桌腿旁靠着的四把黑伞,又看了看围在炭火盆旁,已经开始在流鼻涕的四个年轻客人,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心中的某个念头。

    盆中炭火渐渐弱了。茶棚外头的雨,终于也下得小了许多,天上的云渐渐也薄了,茶铺老板让伙计们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只是他还犹豫着一件事,是自己将那几把伞带回,然后找机会送回去。还是就放在原地。等那些人自己回来拿?

    他们要真是武馆弟子就好了,可自己一时又无法辨准了,回想那个年轻人不太友善的神情。茶铺老板真正犹豫的问题,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得罪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并未行近就停住了。车上走下来一名女子,撑着伞。正是要往茶铺走来。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来回次数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没有什么人影了,这辆车、这个人的出现。很快引起茶铺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叶第一个认出那名撑伞女子,脸上很自然的现出欣喜笑容。

    叶府大丫鬟小玉也开口道:“宋宅的人来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们府上的人怎么那么慢?”

    叶诺诺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浮现一丝孤独的感觉。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爹爹虽然严厉,但他肯定是第一个赶过来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强烈的反差感。让叶诺诺心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了的孩子。

    宋宅与叶府的来往还不算密切,所以也没有关注到叶府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叶去了海边,几个时辰后,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还不见她回来,阮洛从金家的海鼎轩回来后,得知这个情况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还是来海边寻找。

    果然,让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叶,另外,还看见了叶家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白桃感觉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们各自身上还都裹着一张桌布,不禁又心生怜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铺提供的,她们的头发虽然已经被炭火烤干,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还好这茶铺一直没走,也能看出他们是有心帮忙,白桃连忙向茶铺老板道谢。

    简单交流了几句,白桃就要领着几人回马车上,但到了临走时,她才明白莫叶一行四人逗留在这儿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们手里只能一把骨架的伞,白桃的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伞——在此时的这种大雨环境里,它们实在是太惹眼了。

    听那茶铺老板的解释,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别的茶客落下的,不过这样以来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还会有人把随身带着的伞都遗落了?

    听了茶铺老板后头的解释,白桃又询问了那几个客人离开的大致时间,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伞的念头。

    不等她把这想法说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转向别处,因为她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在她与茶铺老板交谈的过程里,那个人已经撑伞快走过来了。

    为了接莫叶回去,从宋宅出来的,还能有谁?

    马车与茶棚之间那段并不远的距离,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袜已经湿透。

    莫叶脸上流露出惊讶神情。

    白桃则有些紧张起来,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让你只等在车内吗?”

    叶诺诺也想起来了,这位她刚认了没多久的义兄,之前病才刚好呢!她不禁也是脸色微惊。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个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白桃的担忧,他只摆了摆手,轻松说道:“不碍事,倒是你们,再不走,那马车里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说的一种情况,白桃也了解。她与阮洛同乘而来,刚刚出城那会儿,雨下得最大,已经快有些沁过车顶了。此时雨虽然小了些,但马车也经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迟疑起来。

    阮洛也已经发现“伞的问题”,不仅是莫叶这边,同时也包括了那四把黑伞。

    他又环顾茶铺里的几人,见到的多是犹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刚才那样,问了店家那几位客人离开的时间和去向,随后也犹豫起来。

    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并不空泛。是冲着决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直接开口对那茶铺老板说道:“店家,在下要借用这四把伞,如果那几位客人回来找,劳驾您转告一声。伞在京都宋荣辉老宅。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在下事后也会差人奉重金偿报,请店家放心。”

    听眼前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名字,茶铺老板微微动容。不禁将眼前这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讶然道:“莫非阁下就是宋老爷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当,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迹的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中年男子几眼,对他的实际年龄稍微有了点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来今天是巧逢行内前辈,晚生向前辈问好。”

    茶铺老板笑容满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说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用’字,阮公子别跟于某太客气了。若论过往,还对亏宋老爷提携,否则我于家茶铺的生意早亏完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说到最后,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爷猝死他乡,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真实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余用,认真说道:“作为全国商人的领首代表,京商必须团结,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贸,这也是当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业。余家茶铺在京都建立营业的时间,跨过两朝,比晚生的年纪还长,这样的老店必须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过的事,晚生也必会继承下去,今后前辈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尽可说出来。”

    余用闻言不禁眼中一热。

    不管他老余家以后会不会有需要求人的时候,也不管阮洛的话中,有没有客套话的成分,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番话,凭倚的道理还这么硬朗,这种气势已然促成,令余用内心一振。

    余老板虽然只是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家业不大,但他绝对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资历可以排上辈分的人,对于阮洛的话,很快能心生一种共鸣。

    “对,京商必须团结。”余老板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渐收,也流露出极认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机会与金老板一晤,早从他那儿得知,他有一个极好的帮手,恰好又是宋老板的外甥。今日得见阮公子真容,确如金老板所言,大义铭心,思达志远,前途无可限量。”

    余老板是真心诚意说出这一番话,却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经看不下去了,心里一急,一瓢冷水泼了过来:“那余老板可曾听金老板说过,阮公子在外郡休养三年,前几天才刚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时,说话还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板先是一怔,旋即也听出了白桃话里的实意,他虽然真是没有从金老板那儿得知这消息,此时也有些看出来了,阮洛略有体虚的症状。

    于是他立即结束了刚才的寒暄,话头急转,说道:“阮公子,你尽管把这伞拿去用,我老余家门户虽不大,但还不是连这种小事都担不起。”

    他话语微顿,又有些尴尬地道:“小铺器具还是简劣了些,几位小姐如果不嫌弃,着桌布还是先披着吧,总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几个姑娘,虽然余老板话头转得急,但他也没有再迟疑,揖手致谢,然后就去取那四把黑伞。

    伞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这黑色布伞比自己手中撑的竹骨油纸伞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然后撑开一把黑布伞,望向叶诺诺,面上略含歉意:“没有考虑到你们也可能在这儿,车上也只备了一把伞。”

    叶诺诺摇头道:“怎么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现场太热闹了,大典结束后,所有人的伞都成这个样子了,搁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洛哥哥,小妹等会儿讲给你听啊?”

    “好。”阮洛笑着点头,又把手中撑开的黑布伞递给白桃。

    白桃接过伞,顿时也感觉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伞的问题,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刚才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是什么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较轻的竹纸伞给了身边的叶诺诺。

    看见这一幕。莫叶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由分说抄过了阮洛手中正又准备撑开的黑色布伞,感受到它的沉重,莫叶顿时也明白过来了,又是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竹纸伞递还给了阮洛。

    阮洛无奈叹息一声,道:“你们不用这个样子。都快把我当残障人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莫叶面无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紧你,就要出事。”她说罢还侧目看了身边的白桃一眼,却见白桃一脸深以为然神情地点了点头。

    “好吧。”阮洛耸耸肩。看向叶诺诺,“先送你们几个回家。”

    ……

    听着那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撑开黑色布伞后,几乎在同时呼出“好沉”二字,茶铺里的几人也知道了。那伞果然还是与寻常物不太一样。

    不过,黑伞在撑开之后。里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便没再多想其他。

    但茶铺老板余用目送那几个年轻人撑着颜色截然相反的两种伞模糊在雨雾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车,再加上前头赶车的车夫。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强。

    原本阮洛只是要来接莫叶,一下多出叶府三人,又不能把几个姑娘丢在原处。这一车人到了内城,拉车的马已是齿角垂涎。打起喷嚏来——气喘得太快,马的鼻腔里呛进雨水了。

    本来

    几人正在聊海运大典上发生的那点小插曲,讨论得火热,也就没注意到这一情况。

    而马车在过城门时稍微停滞了一下,外加上马到了这时,疲累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车中莫叶看见这一幕,没有犹豫什么,撑着一把黑伞下了车。

    “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莫叶与车中眼含顾虑的阮洛对视着,“马快脱力了,但她们几个人的风寒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我倒无事,先照顾她们。”

    听莫叶提了这么一句,阮洛也察觉到了,与另外三个清涕直流,喷嚏不断的姑娘相比,莫叶不是风寒症最轻,而像是丝毫不惧淋雨,到了现在,也丝毫不见身体有异样。

    但他还是迟疑起来。

    这时,白桃也下了车,她随后撑开的也是一把黑伞。站在莫叶身旁,她对阮洛说道:“我陪着她。”

    “那好吧。”阮洛终于放心,“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

    马车上少了两个人,顿时轻了不少,杨陈的马跑惯了长路程,短时间的过劳不会真伤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复了体力。

    东城门离叶府并不远,此时因大雨所致,本来座落在安静居住区的叶府,周围的街道也比平时又空旷许多,马车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倒是在快达到叶府时,车上的人看见府门处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叶诺诺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细一观察,即看出他们的身份,居然是来自皇宫大内。

    因为这一幕,她首个在心里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随御驾主持完海运大典之后,似乎还带了什么宫里的贵人回家闲聚了。

    与自己关系很亲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从外地归来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这种可能。

    但叶诺诺很快又兀自摇了摇头,如果是王哲来家里做客,按照他的习惯,不会带这么多的随从。王泓的出行可能会这样显出隆重,但以他的身体情况,不会选在这样的大雨天气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宫,从来都没法这么大张旗鼓。

    就在叶诺诺疑惑着的时候,阮洛只迟他一步,也已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微笑着对叶诺诺说道:“原来是有宫里的贵客到,令尊才迟迟没派人去接你。”

    阮洛的话,也正是叶诺诺的心中所想,但她忽然又疑惑了一声:“遣人来接我,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负责看门的家丁柱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后,先是身形一滞,然后拔腿就往这边跑来,“咚—”一声跪在车门口,抖着嗓音道:“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出事了。”

    叶府极少会有仆人向主人行此大礼的时候,叶家家主对府中仆役非常宽厚,这也致使他们在今天看见昏迷不醒的老爷被抬回府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吓得有些腿软了。

    无论是在职属上,还是情感上,叶正名已是叶府上下所有人心中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他若有事,叶府的天便如塌了。

    此时。叶大小姐终于回来。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姑娘,但如果府中仆役一定要找一个人撑起叶府的天,还真的只能期望于她了。

    血亲嫡系。总是能在某些危急时刻,以最快速度说服人心。

    甫一闻言,叶诺诺先是一怔,旋即她就如胸口被重锤狠杵一记。眼泪顿时失去控制的淌下脸庞,她想起刚才她在海边裹着一条桌布瑟瑟发抖时。心中对家人的盼望,那种被抛弃的无助感觉,瞬间堵满胸腔。

    “在哪儿?”叶诺诺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开口时声调已经变了。“带我去!”

    从柱子那儿知道父亲在卧房,她的精神世界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跳下车就直往宅内冲去。

    跨越大门门槛时。她差点被自己裹在身上的那条桌布拖在地上的一角绊倒,身形一个趔趄站稳。她忽然扬手将那桌布斗篷甩在地上,只着了那身莫叶换给她穿的青布衣裳,在雨帘里冲进宅中。

    车上几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小玉和小丫随后也跳下车,她们这才感觉到,虽然一路而来都是乘车代步,但她们的双腿不知不觉竟也开始脱力。跨过大门门槛时,她们也都甩去了身上裹着的桌布斗篷,行为与她们的大小姐如出一辙。

    阮洛最后下车,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合不合适进去。

    叶正名对他来说,是有恩的,前几天他还到宋家给他检查身体,没想到转眼他就出事了。只是看这门口的阵仗,似乎叶正名出事与皇宫有关,会不会存在什么忌讳?

    阮洛正犹豫着,就听车上杨陈说道:“阮公子,你应该去看看,何况你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阮洛闻言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在走向叶府之前,他还对杨陈嘱咐了一声:“杨兄弟,叶家现在似乎有宫中贵客,只能委屈你,先留守在外面。”

    杨陈点头:“放心吧。”

    ……

    门口几个着了宫廷服的侍从见阮洛是与叶家小姐同乘回来,也没有阻止他进府。

    叶府宅邸的内部结构很简单,行过叶府大门,阮洛很快来到内宅。

    一眼看见内宅庭院里,就见向着一个房间的方向,跪了一地十几个人,任由雨水刷着头发淋下,没有一个人挪动一步。

    阮洛不禁心中一沉,暗忖:叶医师究竟怎么了?看这情形,似乎是他……性命危急了?

    想到这里,阮洛脚下步履一急,快步就要向那一群仆人跪朝的房间步入,但在他将要跨过门槛时,就见房门左右两人横出一臂阻拦。

    屋中,已经传出叶诺诺的哭声,还有两个压抑啜泣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叶大小姐的那两个近身侍女。

    阮洛被拦,虽然心急屋中情况,但也没有坚持往前闯,他在进府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丝察觉,不知道送叶正名回来的宫中之人,会是什么身份。

    屋内背朝屋门站着一个人,听出门口动静,他转过脸来。

    阮洛看见那人十分年轻的脸庞,先是略觉熟悉,然后就一掀衣摆,将要行大礼。

    这时,就见那转脸看过来的年轻人抬了一下手,之前那两个守在门旁,将阮洛拦住的武卫横出的手臂方向微变,扶住了阮洛。

    屋中那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年轻人也已经向门口走来。

    这人,正是刚刚自海边回宫去了,此刻又亲自送叶正名回来的二皇子——王泓。

    虽然王泓没有王哲那样与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门口,王泓看着微怔的阮洛,只轻声说道:“跟我来。”

    ……

    到了叶府会客厅,在王泓的首肯下,两个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随身侍卫都遣到门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得知叶正名坠马的过程,阮洛惊讶之余。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开口说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阮洛沉默片刻,叶家情势变化太快,他脑子里也有些乱,想不到更妥当的答复,便只答了一个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叹了口气。看向阮洛。他在稍许沉吟之后,又缓缓说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绩。能当首席谋士之名。所以,本宫现在想向他唯一的后嗣讨教一个问题。”

    阮洛听出王泓语气里的变化,已经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来。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礼,你务必什么都不要考虑。只考虑我想问的这个问题。”

    阮洛揖手道:“草民无能继承家父智谋,但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一个不恋功名利禄。现在似乎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该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头突跳了一下,失声道:“殿下指的是……”

    ……

    在长达一年时间的练习过程里。莫叶得到了两类人的爱憎。

    有游吟诗人,时常能看见一抹倩影在落叶中“起舞”。灵感涌现作诗篇。然而等他们想要靠近看个仔细时,总是与那舞叶佳人失之一臂。

    后来这些诗人也渐渐想通了一个道理,或许近看不如远观,或许妙人儿得来反而失韵味。他们在远处看着,可以一直持有这种飘渺灵动的感觉,那妙人儿也能时时到来,舞姿现出真自然。

    而京都郊野乡村里的孩童,则非常讨厌一个人。

    她总在他们诱食捕鸟的时候出现,惊散他们等候已久的猎物,偏偏他们当中弹弓玩得最强的孩子王,竟一次都没有打中她,惩戒不到她。

    虽然她后来也主动帮他们捕鸟,但她每次只捕一只。虽然一羽未损的鸟儿很讨丫头欢心,但那哪里够他们一群孩子解闷?而且大家的爱好都很一致,意见也很明确,他们更喜欢用弹弓将鸟从树枝上直接射下来时的那种成就感。

    ……

    伍书在与她对练时,更考验她的应变能力,而她自己在落叶雀群中练习时,几百天里次数逾千遍地练习,磨练的虽然是基本功,却将她的眼力和手眼协调能力凝聚打磨到了一个不容小觑的高度。

    对于她的这种进步,伍书在平时与她的对练过程里,也已经能感受得到了。

    但伍书只是有这些感受,并欣于见到莫叶的刻苦,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武学招式,其实最原始的萌芽源发于日常劳动,这种技巧也会遵循勤能生巧的规律,而武学又是人类智慧所创造,所以在熟练到一定层面的时候,是可以窥见玄妙,无师自通的。

    伍书不教莫叶投射暗器的诀妙,莫叶难道就不会自己学么?她口头上虽然对伍书的决定没有异议,但当伍书布置下来的练习任务被她轻易就可以完成时,她的头脑便开始了一种新的运作。

    智慧源自劳动,只要人的心神还有活力,即便是在日复一日的固定活动里,偶尔也能窥得诀窍。

    当莫叶小臂挎着的竹篮被她揉成碎渣时,伍书站得虽然还有十数步远,看见这一幕的他却已隐隐感觉到了不妙。还好他跑得比莫叶快,躲过了大部分竹篾质的飞针,但莫叶以量取胜,仍能让伍书中了几招。

    ……

    从刚练功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时间。

    虽然莫叶练功内容多为盘膝吐纳,但有《乾照经》经义调动气通经络,温养四肢百骸,外加上她也一直没有停过长跑、登山、击拳一类的简单动作练习,磨练体能和骨骼,今时十三岁的她,已与三年前刚入京时的她,无论从身高、体力还是精神上,都发生了截然改变。

    三年前的她,连拿菜刀剁肉骨头的劲都欠奉。现在的她,虽然也没有做厨娘,但在程戌的杂货铺后院,那个用草绳捆扎的供莫叶打拳的人偶,几乎不到半个月就要换新一遍。

    这些体能练习也增加了莫叶的食量,不过宋宅的伙食对她一直都是有求必应,甚至是主动供应最好的食材。这则是因为她在宋宅所处的身份。在这三年间,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在这三年里,原本是她有由王哲指派的任务在身,需要细心服侍的宋家表少爷阮洛,在全盘接收了宋老爷名下的产业后,又收宋宅大丫鬟白桃为表妹。因为宋老爷生前就有收白桃为义女的意思,全府仆役对此大多都有耳闻。所以阮洛这么做。倒也符合情理。

    而随后,阮洛又收莫叶为义妹。他这么做,除了因为莫叶与他的义兄王哲。以及另一位义妹叶诺诺之间有不浅的情谊,还因为十三岁的莫叶已经出落得很有一番女子妙韵,再不能像十岁时那样随意装扮成端书小童了。

    偏偏王哲那边也不给信回来,不知道莫叶缀在自己身后服侍的日子。到底会不会有时限,为了维护别人姑娘家的名誉和身份。阮洛干脆提升莫叶为宋宅二小姐——其实多半还是因为他对这个身世有些捉摸不透的女子颇有好感。

    总之,有了这样的良好生活环境为支持,莫叶练功的日子,除非是她心志不坚定。否则不会遇到什么大的难题。

    三年过去,除了打下较为坚实的功夫底子,莫叶的个头也拔高许多。表面上看,身板接近于寻常十五、六岁的少女。而实际上。她身体生长比例腰窄腿长,气色白皙透红,体态稍有丰腴,但未有丝毫多余赘肉,腿臂肌肤弹韧敛着旺盛的力量。

    莫叶三年前的身高,大约只靠到伍书的手肘部位,今时她的头顶能挨到伍书的肩膀,但还是差了点。

    也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莫叶才思考到一个问题,像伍书这样身材颀长的人,本来是不太适合做潜伏侦查者的,因为身板太高,不易缩藏。但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孔问题,才又只能选择多在方便隐藏行迹的夜间进行活动的职业吧?

    莫叶紧跟在早就习惯疾步行走的伍书身后,她在他背后一蹦一跳的样子,不是因为孩子的顽皮气,而是她想摘掉伍书头发上沾的竹篾,但凭她的身高,手又有点够不到,再加上伍书脚步迈得阔,她若只是以步行的速度,也会有些跟不上。拢总起这些原因,她此时走路的样子才会这么古怪。

    而想到身高与职业之类的问题,莫叶忍不住问道:“叔,你退役了之后,会去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前些日子莫叶也问过,而伍书当时并没有给出答复。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他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很淡漠,丝毫都没有想要理会莫叶的意思。

    那时莫叶也没有追问于他,她只当伍书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今天她再一次问到,则是真心希望伍书能给出回复,因为这不止是一个问题,可能还将要涉及到他下半辈子的人生走向。毕竟高来高去、刀光剑影里的职业,不可能做到两鬓斑斑的年纪。

    莫叶第一次这样问伍书时,只当自己给他先提醒一声,而时至现在,他思考了这么久,应该也能有答案了吧?

    然而伍书依旧没有回答。

    他连头都没有侧一下,此时的态度,与前些日子一样,依然是一副不想就此问题理会莫叶的样子。

    莫叶迟疑了一下,然后又问了一遍。

    伍书仍然没有回声。

    “叔!”

    那道墨痕般的影子,不但未予回复,反而渐渐远去。

    天色也莫名地黯淡下去,似乎与那抹墨色融染在了一起。

    “伍……”

    莫叶不禁抬高了嗓音,也加快了脚步,却忽然一脚踏空,感觉脚下的土地在轰然陷落。

    下一刻,天地翻转的感受来得那么真切,额头撞地的疼痛旋即将脑海中那抹残留的混沌感切割,待莫叶睁开眼时,借着雪色窗纸外沁进来的清淡月光,她依稀辨出屋内桌椅木器的轮廓,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无声一笑。

    又做那种怪梦了。

    自从与师父团聚,回到京都,日子也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莫叶夜间在梦中“遇到”伍书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莫叶无法揣摩这样的梦境繁复起来,到底算好还是坏。害死伍书的凶手已由她手刃,也未再发现有关此事的多余枝节,对于这种怪梦重复出现的原由,莫叶只能将其理解为环境所致。

    伍书二十七年的生命,有大半痕迹留在京都,他生前最大的心愿,也是继续生活在这座都城。

    莫叶在京都虽然只待了三年,可是,与伍书半友半亲的关系,全部都留在这座都城内,也许正是由此,回到了这里,便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些什么吧?

    可时至今日,再回想起这些又有何用?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如今,对于伍书的遗憾,莫叶只存着一个念头,不是伤春悲秋叹奈何,而是祈望在有生之年、能力以内,找到他的骸骨,送回他的家乡安葬。

    深深吸了一口气,莫叶摸着额头,从地上站起身。她刚刚拎起随她一起滚下床的棉被,正要扔回去,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咯吱”踩雪声。凝神细听,似乎还不是由一人步履所致。

    外头的天色,还未开阔亮堂起来。昨日傍晚又是一场大雪降下来,谁会这么早冒雪出门?

    莫叶心存疑惑,刚才那一撞又已催得睡意全无,索性就披了条兔绒氅,轻轻推开了房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