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归恩记 > (921)、大人物

(921)、大人物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回到了二皇子寝宫,立即有一群无比恭敬的奴仆簇拥上来,诸多试探问询。

    二皇子王泓面对这有如刑部查档案一般的询问,好不容易在外头散心平息了的烦躁心绪,没撑片刻就又被搅了起来。于是乎,华阳宫里整个下午的生活,虽然表面上宁静,其实身处其中的宫奴个个都被皇子折腾得苦不堪言,满腹辛酸。

    公主王晴待在华阳宫里,会客主殿中,她偶尔拈块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品尝,时不时端起茶杯啜清新茉莉花茶润喉,半句不参与地旁观殿中皇弟考罚那些宫奴背诵宫规的成果。

    一开始看着皇弟作弄那些新来的奴仆,还觉得颇为有趣,但到了后头,也就乏味了。不过,经皇弟这么一闹,她倒渐渐忽略了之前在冷宫那边受的惊吓,心情真正放松下来。

    考的考,罚的罚,两个时辰之后,所有宫奴勉强通过今天二皇子殿下设下的关卡,领着新的背诵任务被遣退,华阳宫会客主殿里这才恢复了安静。

    这一通折腾,二皇子王泓也觉得有些疲累。屈一肘在案撑着半边脸,他脸上现出沉思神情,望向坐在一旁的王晴,淡淡说道:“这样下去也不行,我的时间生活也被打乱了,还得想想新的办法。姐,你不是说要帮我想想的么,你可想到什么新点子了?”

    “姐也帮不了你,这种事搁在我那儿,直接就赶走了,但这方法明显不合你用。”王晴摇了摇头,慢慢又道:“不过,若论出点子,而且还是这类小偏门的学问。你真应该去找诺诺那丫头。别看她才十一岁,叶医师送她去女学的那几年,全都钻到玩儿里面了。小脑瓜子里攒的鬼点子多着呢!”

    王泓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黯下去。发愁说道:“可一时半会儿的,弟出不了宫啊。”

    王晴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她这弟弟是要托她帮忙呢!这种为惩罚折腾仆人为目的地智慧,也不好交由仆人带话去问,对此姐弟俩是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紧接着她就听王泓说道:“姐,你帮我带话问她。可行?”

    “你以为我就那么容易能随便出宫啊?大多时候都是靠那丫头进宫来接应才成。”王晴盯了弟弟一眼,语气渐渐又流露出一丝惆怅,“但最近这三年,叶医师离开了太医局,诺诺妹妹也不怎么来了,我也好久没有出去逛逛了。”

    思及三年前在海边发生的事,叶正名离开太医局的原因,王泓陷入了沉默。

    对于叶正名离开太医局的原由经过,王晴虽然是皇帝的女儿,但她亦如事外之人那样只知表象。以为叶正名真是因为一次失误诊治,伤得眼前她这位皇弟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所以才被父皇一怒之下遣出太医局。

    凭皇帝以前对叶正名的倚重姿态。乍一看此事,仿佛皇帝的态度骤然变得太快了些。但除了用天子一怒来解释,王晴与事外人一样,是真的再找不出别的缘由依据了。

    所以当她看见弟弟王泓沉默了,还以为他仍是在为华阳宫里那群用不惯的奴仆而烦恼。

    斟酌了片刻,王晴又道:“皇弟,不是皇姐不帮你,只是叶家出了些事,即便我能出宫。最近这些日子里,也不好拿你那件事去打扰诺诺妹妹。你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听了这话,王泓微微一怔。紧接着就松开了慵懒撑面的手,坐正了身,肃容说道:“出了什么事?”

    看他这姿态,显然华阳宫里的奴仆虽然烦人。但在他心里,比起奴仆狡缠之事,显然叶家的事更重要些。

    “你不知道么?”王晴脸上滑过一丝意外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释然了,缓容说道:“也难怪你被瞒着,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

    接下来,王晴就慢慢将几天前皇帝遇刺,阮洛双手严重烧伤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正名照料阮洛的伤势,一叶居也关门歇业快半个月了。

    听完王晴的讲述,王泓讶然半晌,末了轻叹道:“那天我出宫去接父皇,现场并未看见他,竟就此忽略了,咦……”话刚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凝,“那天我与父皇同乘回宫,父皇亦一字未提他,难道也是疏漏了?”

    王晴嘴角动了动,正要开口,她忽然又唇形微僵,视线定在了会客殿大门处。

    王泓顺着她的视线朝门口看了一眼,同样的神色滞住。

    ————

    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中年男人。

    此人脚踏登云靴,一身明黄袍服,雪银丝线绣作祥云在肩,赤炎丝线绣飞龙图腾在胸前,青玉带悬紫珠流苏,傍晚已趋微弱的夕阳光辉落在他的身上,反照出流光溢彩、傲然风华。

    皇帝驾到。

    殿内正在谈话的姐弟俩人却没有提前听见半点声响,御驾到达,负责唱迎的太监哑了不成?

    皇帝来得有些突然,而且没有给人半刻准备时间,尽管他是殿内这姐弟俩的父亲,但他就这么直刺刺站在门口,还是把室内他的两个孩子吓了一大跳。

    虽然都已成年,但面对父皇,王晴与王泓姐弟俩还是一齐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意。他们乍然看见门口的中年男人时,还在座位上怔神片刻,然后才离席朝父皇大礼跪拜。

    皇帝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将膝下一双儿女虚扶起身,帝君不怒自威的脸上,现出一抹父亲面对儿女时才会露出的慈爱微笑。

    寒暄了几句,三人循序坐下。

    王泓正准备唤仆婢服侍茶点,却见父亲挥了一下衣袖。心中念头略转,王泓便明白过来,之前没有太监唱迎,此刻自己寝宫里那群平时眼劲无比机灵的奴仆,也不见一个人进来服侍,显然是父皇提前有所动作。为的是将闲杂人等排除在外,父子俩才好说些体己话。

    只是一想到有什么体己话会由身为国君的父亲提出来,王泓的心不禁悬到了半空。

    父皇是习武之人。且内家修为不俗,据传如此练功之法。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而且练得久了,视听五感也会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刚才自己与公主姐姐的谈话,父皇肯定在门外听见了,只是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皇帝坐正身形,甫一开口,话题果然来得异常直接,且主次分明。

    “听说你母妃亲手调教出来的奴仆。派到你的寝宫,却招你厌烦,朕特地择了空暇来看看。”略顿了顿,皇帝才接着开口,一语点中王泓所畏,“你们姐弟俩的谈话,朕全都听见了。你尽可气恼,朕遣开门外所有奴婢,就是为了不惊扰你们,朕才好听得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王泓嘴角轻微抽搐。一时无言以对。

    王晴身为女儿的优势这会儿就展现出来了,她亦是先怔了怔,紧接着就撇嘴朝父亲撒娇耍赖。嘟囔不依说道:“父皇,您身为一国主君,居然还做听角的事,听角也就罢了,还这么冠冕堂皇,天下有这么奇怪的君王嘛!”

    王晴敢这么开嗓,自然是赖着皇帝的宠。皇帝目光转向王晴,不仅不恼,还挑唇一笑。然后用一种接近义正言辞的口吻说道:“如何没有?否则你眼前是哪个君王?天下若真没有一个听角的君王,朕就来做这前无古人的第一位。”

    王晴连忙顺杆子往上爬的卖乖。纤秀的手指拱在脸前握团,笑嘻嘻说道:“父皇不愧是女儿心中的英雄榜样!”

    “朕治过的奸佞不少。却对你的调皮无可奈何。”皇帝看着长女手中那半似作揖又不太像的动作,轻叹一声,接着渐渐收敛笑容,又道:“今日父皇来此,有些事情要嘱咐皇子。晴儿,你不可调皮。”

    “父皇,女儿都长大了,您还用‘调皮’来说女儿。”王晴垂目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略显羞赧。

    皇帝含笑说道:“养女儿也就小时候好,活泼可爱,俏皮听话,等到长大了,就飞去别人家了。”

    一旁的二皇子王泓听见这话,视线不自觉的就找到公主王晴身上去了,果然就见王晴脸色有异。

    他记得去年王晴想了不少办法,才避过那些个贵族公子举办的“品花会”。表面是观花作诗大会,实质目的就是为了贵族联姻。“品花会”每年都会有,早些年王晴花龄未至,参会就是好玩,但最近这几年就有些难捱了。

    在南国,女子十三岁点翠,也就是可以定亲;十五岁及笄,也就是达到可以成亲的年纪。皇姐今年将满十八岁,算是大姑娘了,早年她去“品花会”凑热闹,那些婆姨们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其实早对她留印象了。于是,近几年她就算避过不去“品花会”,也自会有世家贵族的请帖纷至沓来,仅仅思索推拒的理由,都是一大难事。

    每年这个时候,叶家那小丫头的鬼招就到了建功期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长,叶家小妹就算巧招齐出,也阻止不了一件事了。以往叶家小妹的小招能管用,其实皇帝的纵容也是原因之一。就这么一个女儿,皇帝自己都舍不得嫁出去,但今天皇帝这看似随口一句话,仿佛就等于下达了一道命令:女大不中留。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养了个老闺女也不算什么奇丑。但在皇帝家,下头千万双眼睛盯着呢,公主又只有一位,到了年纪不嫁,或是真的养成老闺女,皇家颜面就难搁了。

    身为帝女,王晴当然有自知之明,如果再寻不到意中人,那便只能依宫规女诫的指引,便只能找身世家境对得上的贵公子嫁了、感情方面能凑活也就不奢求什么了。

    可道理人人都会讲,能不能真正这么去做,却是因人而异。想到离今年的“品花会”不到半年时间,而父皇此时流露出的态度,似乎也准备放手了,王晴心里顿时结郁。

    垂首沉默了片刻,王晴抬起头来,脸上笑容敛去大半,恢复了公主的端庄姿态。慢慢说道:“既然父皇与皇弟有事商谈,儿臣就先行回避了。”

    王晴说罢便要起身拜辞,却在这时。见父皇抬袖为止,说道:“晴儿。你有必要留下来一起听。”

    肩头微动,正要起身离坐的王晴闻言只得又坐了回来。

    “你虽是女子,但身为王家长女,你与长兄一样也有看管弟弟的义务。虽然你终是会嫁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你仍不可松懈这一义务。朕终日为国务奔忙,许多时候,都需要你代领照看弟弟的职责。今天朕与皇子的交谈。你认真听了,以后就照此监督。”皇帝的话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德妃虽然是皇子养母,但年纪有差,同样的话,有时候她说不如你说管用。”

    公主王晴与二皇子王泓听完皇帝这一番话,脸上神情一齐严整起来。

    王晴认真回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说罢,她的视线往王泓身上扫了一下。

    皇帝点了点头,对于大女儿的郑重表态。他很满意。接着,他转目看向王泓,揭开重点话题:“泓儿。你也已经长大成人。若在寻常人家,子十五岁即可定亲。而你已年满十七,朕却压下了礼部、户部那边的主张,本来是打算等再过两年,撮合你跟叶医师的小女并蒂。叶医师医技温稳,又有着多年为你诊脉疗养的经验,比谁都了解你的体质,与叶家收拢关系,稳定下来。对你有益无害。”

    王泓与叶正名的女儿在年龄上相距六岁,现在看来。叶家女儿才十一岁,黄毛小丫头一个。的确不怎么般配。但若再等几年,叶家女长到十五、六岁时,王泓也才二十出头,这样一对站到一起,就没什么问题了。何况皇帝提到的那个医家环境,对先天体弱的王泓而言,确实是可终身受益的大礼。

    类似的话,其实三年前王泓将至十五岁时,皇帝就对他提起过。

    那时叶正名还在太医局述职,叶诺诺不时会来宫里找公主嬉玩,借着其父常常需要走动华阳宫的机会,结识了二皇子王泓,没想到俩人很快打成一片。俩人的兴趣所向虽然不同,一静一动,但贵在无话不谈,性格契合得很好。那时眼光长远的皇帝见此一幕,就已经时间超前的做好了一个打算。

    然而话至半途,皇帝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现在这件事只能悬起来了,因为叶正名已经把女儿许给了阮家小子,并且这件事情叶丫头自己都认可了。阮家对王家建的功勋,朕一直找不到出口偿报,愧对承纲兄临终托付,这个时刻,实在做不得插手夺取之事。”

    王泓虽然与叶正名的独生女儿叶诺诺在嬉玩的道路上很合得来,但他内心其实一直把叶诺诺当妹妹看待,如果父皇先前的那个主张真的落实下来,自己终有一天会娶叶诺诺为妻,他亦能做到相敬如宾,细心呵护。但这是一种相依相守近乎亲情的情感,与痴爱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现在王泓从父皇话里得知,自己与叶诺诺还未宣诸众口的定亲计划打了水漂,他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舍情绪。而得知与叶诺诺定亲的是阮洛,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因为阮洛与叶诺诺的年纪差距更远,并且他是三年前才回的京都,在此之前叶家、阮家毫无来往,这亲事来得未免太快。

    但回过神来仔细想想,这门亲事其实并不算差。阮洛性情温和、头脑敏捷,在京都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王泓深居宫中也有所耳闻。早年王泓就常从父皇散碎言谈中得知,王家能逆袭京都改变整个家族命运,阮洛的父亲功勋卓著。得见阮家遗骨长大成人,收获人生,王泓也只会诚心祝福。

    关键还是叶正名这个准岳父相中的女婿,叶诺诺也没有反对,好似小姑娘自己也喜欢——若不喜欢,她铁定要闹到宫里来,找他这哥哥诉苦——如此看来,这二人便近乎是天作之和了。

    见父皇的脸上遗憾神情颇为深沉,似乎他反而特别在乎此事,王泓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些疏导缓和的话。

    可就在这时,皇帝突然朝桌上拍了一掌,脸上愠意隐现。沉声说道:“姓叶的这老小子简直可恶,他也真敢想,女儿才十岁。去年他就把这事给定了。要知道,当初朕迟迟未开口。就是见叶家丫头还小,忌于这事铺张开来会吓着小女娃……早知事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朕应该更早下手。”

    话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语势稍缓,轻轻摇头说道:“不过,有些方面朕也得向叶正名学习,譬如这嫁女儿的学问。挑女婿的学问,这老小子一下占了俩,可恨。”

    此时他的话里就算不带最后那两个字,他那坐在身旁认真聆听的一双儿女也都感受到了:恨意。

    不是仇恨,而是眼看着快到手的果实被人顷刻捞走,因此所生的妒念不甘。

    谁说皇帝就没有嫉妒心。只是一代君王的妒念不会浮夸的表现在脸上,也不会像妇人那样将嫉妒累积于心直到腐烂。帝王之妒,往往紧随其后的就是征讨与掠夺。

    但面对叶正名代表的叶家一千余口族人惨死的债,面对阮洛背后阮承纲临终前紧紧攒着手不放地托付,南昭新君王炽又做不到仅为了一房儿媳。就对这两个人征伐。

    所以他只能将心中的妒念搁在手心,拍到了桌案上。这有失为帝者姿仪的一拍,便等于当着儿子的面。撂下了这件事,以后不会再提了。

    不过,他突然来这一手,倒是吓得王晴、王泓姐弟俩心肝一颤。

    眼瞧着父皇在当桌一掌过后,脸色渐渐平缓下来,王泓这才戚戚然提了一句自己的想法:“叶诺诺、阮洛,这两个人的名字有着一个同音,也许正是天造的良缘。儿臣无此缘分,也许不算是损失。”

    王泓没有料到。这本来大意为劝慰、没什么实质的一句话,竟得到了父皇极为认真的赞同回应。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温和看着王泓说道:“身为皇子,能取就能舍。这一点很好。少了一个叶家丫头,这不算什么。礼部户部早就合拟了秀女名单,只是被朕压着,你才不知晓。虽然这名单里充杂了一些个刁蛮贵女,还有斜眼歪嘴登不上台面的,八成是收受贿赂强填进来的,不过,里面也有不少佳丽淑女,你择空看看。后宫也冷清多年了,你添一位王妃,或者你实在没有喜欢的,添一位侧妃,有个人贴身照料你的起居,你烦那些奴仆,尽可交给王妃调教,自然省了你心烦。”

    王泓内心暗暗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父皇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在挑儿媳这事儿上也表现得这么明显。然而他心里对挑选王妃的事虽然毫不热忱,但却忌惮于有丝毫的表露,只得连忙口头上先把事情接下来。

    皇帝嘱咐完皇子这边,微微侧脸,看着公主王晴说道:“选驸马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了,但父皇终是希望你能觅得真心所爱,所以今年的‘品花会’让皇子陪你去,不过,也不一定必须得是在会上挑人。总之,父皇还能给你的自由选夫时间,也就是在今年以内,过了年关若还无结果,那就只能也由礼部、户部来预拟名单了。”

    王晴连忙乖顺的应下此事,其实心里也是隐隐一抽,悄然与王泓对视了一眼,掠得些许同样的情绪,最后付之微涩一笑。

    凭皇帝在朝会上练出的一顾二十人的眼里,这对姐弟眼神里搞的这点小动作其实丝毫未逃脱他的注意,以前他是不忍心削除孩子的这点自然心性,但时至现在,他必须给予提醒了。

    覆在桌案上的手屈起一指轻轻敲了敲,皇帝肃容说道:“结亲这件事,朕给你们两个的选择空间已经足够充分,但也仅至于此。身在帝王家,许多时候都可能要面对身不由己的抉择,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无法弃权不选。娶媳、招婿这类寻常人家的家务事,在皇家都摆到台面上让人指点,一个不留神,便招致话柄。总有些言官便嗜好借此生事,如苍蝇在耳边噪,皇子你现在应该能体会到,父皇的为难之处。”

    二皇子王泓很快就想到华阳宫里那群新来的奴婢,张口闭口规矩,皇子不能做这不能动那的,其实比起父皇平时要面对的噪音,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王泓脸上滑过一丝惭色,嗓音微沉说道:“儿臣不能替父皇分忧。还任性给父皇增添负担,实属为臣为子的不该。”

    一旁的公主王晴咬着嘴唇踌躇了片刻,也开口说道:“儿臣亦愧对父皇。驸马之事,儿臣不会再散漫对待。”

    “成婚这事。对女子而言,总是要比男子吃亏些。驸马只能有一个,父皇还是希望你能幸福。这可是关系到终身的大事,你也不要为求速度而草率决定。”皇帝侧了侧身,伸手探到王晴肩后,像她小时候那样,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上了谁。记得先不要表露出来,把名字告诉父皇。谁想娶朕的宝贝女儿,不往上查清他们家五代,朕怎么放心。不安分的人,连公主的半根手指头都别想有机会碰了。”

    皇帝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只有慈爱的微笑,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同样是笑的方式,这二者之间,在此时的意义可是相差了千万里。

    二皇子王泓知道他的父皇手里有五组人,虽然两组交给了林先生。两组交给了厉统领,他自己手里只有一组人,但这组人连北国皇宫内部都渗透进去了。谍报之能可见一斑。用这样的能手查未来女婿的家世背景,啧啧……怕是连人家祖坟里有什么陪葬宝贝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掘出来、数清了,往上回禀数据了。

    王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红着俏脸,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王泓轻微扯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家世没有问题,就能保证携手百年好合么?王泓不知道,他只确定,皇帝说的这番话。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能做到的最大保护力了。

    王泓刚刚这么一走神,就见父皇慈爱中隐现锐利的目光扫来。丢了一句:“你也一样。”

    ……

    京都围城内的金碧辉煌中,皇帝老子正盯着一双儿女。坐着身为人父该做的事情,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昭左路军大营,三皇子王哲才刚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

    王哲足足躺了三天才逐渐恢复精神,醒来后,他揉着额头回想了一下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便意识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既然那张信纸上抹有肉眼难以察觉的药粉,并且颇为厉害,那为什么事先看过的莫叶丝毫无碍?

    事至此时,他仍不相信是莫叶有意要害他。

    除了因为那层关系——尽管莫叶还不知道,但王哲能感觉得到,莫叶对他是有好感的,这重好感即便重不到让她舍生忘死,至少不至于使她妄动此歹念。另外,就是从动机上来说,莫叶也绝无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这是敌方通信的一种保密手段,未免又太拙劣了些。因为,在信的字面上,并没有采用任何掩盖手法,就算在信笺递送中途被人截获之后,拆信人中毒身亡,若有其他人同时在场,仍旧会导致信笺内容泄露出去。

    思索了片刻后无果,王哲伸手抓了抓头发,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又悠长地吐出。

    就在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哲抬眼一看,就见竟是右路军主帅厉盖。

    南昭征西军进入西川范畴后,又分成了左右两路,右路军的任务主要是攻击作战,军力有七千余众,且都是这次出击西川的万数军团里的精锐。而左路军,由王哲掌管,虽然同在西川,主要作用却是后方粮草的供应,营寨也扎在右路军战线之后,近期基本上没什么战事。

    而在王哲意外中毒后,这道讯息毫无悬念的传到了右路军中军帐。这种有损士气的信息本来是不会轻易公开的,但在相互配合的左右两路军之间,核心头领却需要紧密的互通来往。于是,第二天厉盖就赶了过来。

    原本大军主帅离位是行军大忌,但无奈这次出事的人,实际身份是一位皇子,当今皇帝又只有两个儿子,不得不叫人心急。

    “殿下!”

    见王哲醒了,并且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精神似乎还算不错,厉盖脸上滑过一丝欣然,当即全掌相击行礼。随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位裨将,则正要单膝屈地行礼。

    王哲当即抬手道:“都免礼吧!”

    见面寒暄了几句,众人就陆续坐下。王哲又差牙兵奉茶,待闲杂耳目都出去了,话题由他拿捏着。渐渐就转向了那封信。

    提起这事儿,厉盖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左右坐于他旁边的几位裨将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还能瞒着我不成?”王哲与军中上层将士议事时,脸上常有温和亲近神色,此时却是尽数收敛了,这样的他,神情样貌就愈发接近他的父皇,威严气势令在场诸人眼色微凛。视线在营房内团坐的众人脸上掠过。又在稍显陌生、很明显是随厉盖从右路军过来的两名将领脸上停顿了片刻,王哲便接着又说道:“马将军,韩将军,二位是临时有事从右路军赶过来的,也不可因外务耽误太久吧!”

    马将军、韩将军两人闻言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就默然点头,然后又一齐将目光转向右路军主心骨厉统帅。

    在这间中军营房内,论身份的尊贵,当然是二皇子王哲,但厉盖却有着超越二皇子的资历以及军中威信。十几年、甚至短则几年之后。王哲或有争储的资格,但厉盖却是十几年前就随驾在北方征战经年,军中熟人一大把。这些熟人又大多见识过厉盖的骑战能力,膜拜其威望者无数,继续辅佐下一代君王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两人各有千秋。

    所以此间有犯难的抉择,还是尽可能丢给这两个人自个儿看着办吧!

    总之眼前说到的这事儿,他们几个偏将不想参与,甚至连旁听的念头都没有。

    众将的面部表情已经隐隐然说明了某件事情,此事,其实在昨天厉盖等人刚从右路军驻扎地纵马飞驰而来时,就已经商议过了。几个人眼神一交换。大致就明白了。厉盖也不含糊,直接给了一个放行的眼色。

    几名裨将旋即陆续起身请辞。

    刚才他们几人的眼神交流。坐在床上的王哲也都一一看在眼里,不用讲明也知道他们这是准备避嫌。也就顺其自然的随他们去了。

    刚刚在伙房那边煮了开水沏好茶的牙兵这会儿正端着茶水进来,正好遇上几个甲胄在身、形体魁梧的将领陆续出来,腰间连鞘军刀随着步履大动不时敲打在精铸的衣甲上,一阵哐当作响。欠身行礼后,这牙兵也没过分惊讶,依旧将茶水送进营房摆好,然后很识趣的退了出来。一转身,长期服侍在主帅营房的机灵牙兵果断改了道,接着伺候那几个刚刚退出来的将领去了。

    此时主帅营帐里,聚拢的可是两个大人物,要商议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一竿子人暂时退避,这在以往其实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了。既见众位为将的都退出来了,自己一个端茶倒水的牙兵还需要主人亲自再吩咐一次?

    眼见闲人都已尽去,王哲也不再绕弯子,他相信以厉盖在京都统领府磨练出来的办事习惯与效率,昨天到达这里之后,除了探望他的毒伤,厉盖最主要的作为定然是冲着那封信去的。

    并且,自己中毒的契机,除了因为那封信,还因为那封信是莫叶递给他的,所以他才会毫无防备。只这一重关系在里头,但凡知情、或者隐约知情者,都不太想插手此事。而凭厉盖的资历,和他原本在京都统领府主要负责的事务偏向,这件事由他来办却无甚问题。

    “怎么样?厉叔叔,你是否已经查出端倪来了?”王哲略为挪了挪身体,换了个端正朝向厉盖的坐姿,直接问道。在没有旁人在场时,他于称呼上,也自然有了些改动,变得亲和了许多。只是他脸上挂着的那丝威严,仍旧未减分毫。

    厉盖也没有再像刚才有诸多人在场时那样言语含蓄,他先是有些怪异的笑了一下,然后开口,亦是直接话入主题:“其实我倒没怎么查,那东西自然就显露出了真相。”

    但这在王哲看来,仍旧有些绕弯的意味,因为他不太明白“自然显露”这四字的意思。

    看着王哲质疑的眼神,不等他问,厉盖紧接着就又道:“可能……三殿下还是亲自看看吧!”

    说罢,厉盖已经起身,自营房墙角一口箱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打开匣子递到王哲眼前。

    扁平的方形匣子里,那封信也是平整铺开在匣底,王哲再熟悉不过那纸张的颜色和特殊的底纹,只是……

    目光在那纸面上的内容间快速扫过,王哲的眼中很快流露出讶异神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