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归恩记 > (884)、与君别

(884)、与君别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冷意也正注视着青蔷的脸庞。

    他感觉眼前这个从入相府之初就常一起嬉戏的蔷儿姐姐,时隔一阵子不见面,模样好像变了些。她的眉眼更柔和,脸颊没有以前圆了,但多了几分女子秀美,仍然让他觉得好看。

    随后,他又注意到她眼中微愕的神情,不等她开口就又笑着道:“可能是管家大叔太忙了,忘了说了。不过,现在由我来传达给你此事,也是一样的。”

    他的想法,与青蔷没有说出口的琢磨,有一些一样,又有一些不同。

    青蔷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目光一扫刚才那柴车走远的方向,又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给那两位大哥帮忙来的。”

    冷意随着青蔷的目光所指看去,很快也看见了那辆柴车,不过那柴车已经行至小路的一个转口,一眨眼就消失在路口,差不多等于是快要出史府后门了。

    “哈,那是五哥和七哥。”收回目光来,冷意缓言说道:“是五哥和七哥要来帮我,以后我必须住在大夫人住的院子隔壁,他们就把那间柴房收拾出来了。”

    “噢……”青蔷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这些琐碎事务,可以喊府中杂役来做,那两位大哥不是只为相爷做事么?”

    “五哥和七哥今天不当值,他俩闲暇在府里,本来是准备陪我对练刀法的。后来管家大叔找着我,吩咐下来,让我今后负责护卫大夫人的安全,两位哥哥也在场,就都知道了,便要着手帮我。”

    冷意望着青蔷,温言叙说着事情的经过。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眼中始终含着微笑。这份温和情态,在他那张极为年轻的脸庞映衬下,显得分外纯粹。不掺一点其它情绪。

    “两位哥哥总是特别的照顾我,才要亲自动手。不过,听柴房仆人说,那小柴屋里的柴存放了快一年了。潮气很重,刚才翻柴出来时,还翻出好几条蜈蚣。要是让府里的小姐妹们帮忙去做那些事儿,恐怕要被吓得够呛。”

    话说到这儿,冷意又扬了扬手中拎着的被褥,朗声说道:“有些力气活,就该男人来做。”

    青蔷闻言心中一暖,终于完全放下了刚才那种警惕中蕴着惧怕的心情。同时,她还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总纠结心思在刚才看见的那‘东西’上。不要沉溺于思考那些森然之事。

    转念想想,自家老爷身为一朝丞相,虽然地位极高,但在他用权决策时,难免会有人不服气、嫉妒。继而起祸心。十家将伴在老爷身边,偶尔需要拔刀除祸,也是为了保护老爷。护主之忠心,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十家将成员都是练武的出身,但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也并非是只知动武的粗人。他们对家主忠心。对自家兄弟也是心存关爱。

    当然,还有像冷意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啊!

    见冷意说话间语调毫无迟滞,一派率真模样,青蔷也已不再猜忌他。

    待心神冷静缓和下来,青蔷倒是顾虑起他话里提到的那间非常潮湿的小柴屋。琢磨了一下后,青蔷叮嘱道:“太潮湿了就不要立即住进去。小心霉湿气味伤身。”

    “还是蔷儿姐心细。”冷意眨眼一笑,“我听姐姐的,今晚不住进去。”

    ……

    冷意话里提到的五哥和七哥,前者姓季,如其名字那般。排行十家将第五。后者姓田,其实青蔷应该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才对,因为她几天前才见过这个人,田七正是那天岑迟去京都内城西南角的那处庙宇时,负责一路上护送的两人之一,

    除了与冷意比较熟络,青蔷并不能分清十家将中其他九个成员的名字样貌。刚才她没有机会靠近柴车细看,所以才会忽略了有过数面之缘的田七,也错过了一次她能看见十家将阴暗面的机会。

    刚才她所揣测的森然之事,事实的确够森冷。

    出了史府后门,季五与田七二人拉着柴车穿街过巷,来到城南的垃圾山附近。

    整个京都在商业发展繁盛的同时,也生出每天都有大量垃圾抛弃的现象,清理之后还需要一个输出口堆放。不过垃圾山的主要成分还是建筑垃圾,一时难以彻底铲除出内城地域。而垃圾山长久立于此地,渐渐形成其独特的‘垃圾文化’。

    垃圾山的一角,除了表面看上去一贯的肮脏形象,内里也是罪恶的存在。

    罪恶的根源便在于,堆停在这里的垃圾,除了民生活动造成的废弃物,还有废弃的生命。

    如果不是不远处,时不时有那小庙里的钟声和诵佛声传出,只怕城南要因为位于垃圾山这一个角落里的的罪恶,而空城半阙。

    垃圾山旁那汪无名的湖泊里,湖水常年呈现幽碧色。以前湖边的沼泽常常吞噬路人,死难寻尸,便有流言相传,那湖水之所以是幽碧色,正是因为它是人间往生池的象征。

    这种流言扩散到民间,传来传去,渐渐造成了两种现象。除了被动的被沼泽吞噬掉生命的人,有些想不开的人也会主动来这地方,却不是故意去踩沼泽,而是故意去跳湖,以命一博,祈盼获得好得轮回。

    后来沼泽被填,沼泽里的浅水被推到湖区堆积,使这无名的湖泊水面升高,但是杀人沼泽的消失削弱了流言,反而使跑到湖边寻死的人变少许多。

    但庞大的湖泊与总也清理不了的垃圾山中间,又冒出了另一种地域,便是弃尸场。

    京都原本严令禁止随意丢弃尸体,没有钱安葬逝去亲人的人可以到衙门领取补助。南昭皇帝以离自己最近的这片脚下土地为他执政后,首个代表他的治国策略之样板,京都官民秩序经过近十年的管理与控制,时至如今,在京都地界绝对不会出现人死几天还得不到安葬的情况,

    而若巡城队在街上看到无声死去的流浪乞丐,自也会将其遗体送到城南义庄装殓埋葬。义庄每年都接受朝廷的物资支援,有义务料理这些事务。

    可尽管南昭设立了这些周全的法度,并也得到十分有效率的落实执行。但这些都是对成年人而言的待遇,而死尸之中还存在另一种异类,那就是死婴。

    无论是难产死在母亲腹中,还是刚出生时憋死的。或者还有更残忍的死……总之这类尸体最难处理,而且是连义庄都不愿意接收的死亡遗体。

    有一种亘古难散解的传说,说婴灵三魂不定,七魄缺六,唯有一项人灵最强,且带有上世轮回亡灵的一丝戾气。这种死亡后的灵魂不容易超度,却容易被流散世间的恶灵挟持,因此,世间没有人愿意接触死去的婴儿,或许只有他们的苦命母亲不介意这些。

    但没有在世间留下生活痕迹、因而不需要立碑述名进行祭奠的死婴。他们不是猫狗牲畜,也是人,也需要认真埋葬的。如果没有谁、没有哪个部门愿意接手这种事,便只有私下了结。

    而需要私下了结的事,大多没有章法。又是处在这种环境中,不免更增加诡异气息。

    尽管近几年京都居民的生活水平都有提高,至少再怎么穷也饿不着孩子,但仍有少数意外,发生在女人分娩之时。

    垃圾山旁那个阴森的角落,虽说地方不大,但偶尔隔了一两个月。就有红肿着泪眼的女人拎着篮子来,也许是埋尸,也许只是来烧几张黄表,供奉这里的土地,纪念一些遗憾与哀思。

    这里成为死婴埋葬地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附近那间庙宇,很早就有传言。庙在那里主要就是为了镇邪度化。

    但是,在哪里都有处在规矩之外的人,埋婴地有时也会埋别的死尸,而这一现象的转变,其实是京都百姓私底下都知道的惯例。

    季五与田七将柴车拉到这垃圾山旁埋婴的区域。便停下脚步。

    他二人在离开相府后门时,就已经解下腰侧的佩刀,并脱下外衣将其包好,藏在柴车里。同时他们还将发带解开,以手指为梳拨乱头发。如此略作改扮,两人看上去就与寻常柴夫差别不大。

    伪装是十家将必须学会的技能,这些都还只算是小伎俩,瞒骗路人足够了。

    此时到达目的地,他们将各自包着刀的衣服从柴车里取出,随手扔到地上,然后两人就从车板底下拔出两根竹筒,扯开木塞子,朝柴车上泼洒起来。

    竹筒里淡黄的浓稠液体洒在柴车上,没有什么气味,似乎是比较纯粹的油脂,但又与炒菜的油有些不一样。两人不仅将柴禾洒满这种油脂,连柴车也没有漏掉。

    做完这些,两人将竹筒扔到车上,又各自从衣袖里摸出火折子,吹亮后,前前后后将柴车点着个遍。

    原本看上去已经潮湿得有些快要烂掉的柴禾,似乎是在之前泼上的那种油脂的助力下,瞬间就剧烈燃烧起来。

    一车湿柴烧着后火势汹汹,这现象不仅看上去不太符合常理,柴堆上火焰的温度与颜色似乎也存在古怪。点火的两人只是迟疑了一下,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皮肤就被那火苗上翻腾而出的热浪烫的通红。

    这种火焰宛如被附上了一种魔力,它似乎并非是从柴禾里发出的,而仿佛是空气在燃烧,然后主动去吞噬它能沾到的所有物体——哪怕是潮湿的柴,哪怕是湿柴下盖着的那三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烈火之中似乎还能听到“滋——滋——”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伴随着很快暗下去的火焰,柴、柴车以及三具尸体都化成烧透了的白灰,连小半截碳条都不剩。

    一旁退开数步远的两人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幕变化,直到火灭成灰,他们才又慢慢走近过来。

    焚过尸体的地方,火虽已经熄了,但还余留着比较高的温度。那种看上去近乎可以瞬间吞噬一切的火焰,起初只是在柴车上燃起,柴车垮塌后,那火焰才合着火灰在地表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但却只是因为这片刻的工夫,微湿的土地都要被烤焦了。

    季五走到焚烧过后留下的一堆白灰旁,蹲下身伸出手掌,贴近白灰探了探。然后他侧头朝身旁的田七点了点头。

    田七没有说话,只是与季五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对某件事便已明了。

    杀人后焚尸,田七与季五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他俩在这种事上的合作。也已经有过好几回。有些规则,彼此之间已经熟悉。

    只是对自家府上的人做这类事,毕竟极少。季五在站起身走开时,眼中隐约滑过一丝复杂神色,但这一幕,站着的田七并没有看见。

    等季五走开几步,田七便拔出包在衣服里的刀,在那一片白灰里拨弄了几下。一番检查,在确定没有完整的物品残留后,他握着刀的手。手腕微转,刀锋一抖,挑起地上两团烧变形了的铁圈,甩进一旁的幽碧湖水里。

    这两个铁圈本来是钉在车轮上的铁片,现在已经成了这堆火焰里唯一的残存品了。如果留下铁片。则容易让人怀疑,为何烧垃圾连车也烧掉。除去这些,那一地白灰,便更加接近是烧掉垃圾后的残留。

    刀锋回转,割下里衣的一截衣袖,拂去沾到刃口上的残灰后,田七收刀入鞘。重新将刀包进外衣中,然后侧目看向一旁的季五,平静说道:“可以走了。”

    季五微微点头,与田七同行,此时的他隐约与来时有些不一样,离开焚尸地的时候。季五没有与田七并肩行走,而是稍稍落后了一步。

    季五的性情有些沉默孤僻,田七早就了解这一点,所以并不计较。而且就算他有闲心与季五聊一聊刚才焚尸时的感觉,自也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季五与田七没有直接回史府,而是拐了个弯,一同走进无名湖泊旁那片佛钟渺渺的翠绿竹林。

    田七与季五进了竹林,但绝非是要到座落在竹林深处的那所小庙里去礼佛。他二人实是要借竹林的密集遮挡,卸下身上地伪装。

    等到两人从林荫间走出来时,他们披散的乱发已经整齐拢好束起,包着佩刀的外衣整齐穿回身上,佩刀则像平时习惯那般,挂在腰侧,

    两人又来到无名湖泊边,并未细想那幽碧的湖水会不会含有什么伤身的物质,快速掬一捧水,洗了把脸。刚才出史府时故意抹在脸上的柴灰被擦干净后,两人已然恢复了属于十家将的那种精神气。

    在湖岸边站起身,季五扫了一眼起了微澜的湖面,看着水中自己那扭曲了的映影,他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

    ……

    与京都南郊的古怪僻静不同,今日的西城大门,一如既往的拥堵。

    虽然这必定会给城中百姓带来不便,但这同时也代表着另一个重大意义,又有不少物资将输入京都,给这座新起的皇城更多的生机。

    而堵门的主角,似乎毫无悬念,仍旧是挂飞燕旗的燕家商队。

    燕家对其商队行车列队的相关口令,管理到了接近军方兵士列阵口令那般严明的程度。商界有一句话形容得很贴切:商界之争,譬如战场。因而燕家这个商界庞然家族,能把下面做事的人管成这个样子,也算潜移默化的形势造就。

    此时在场之人如果熟悉燕家此类口令的意思,在听到车队前方传来的口令指引时,即便不走近亲眼看一看,大致也都能猜出车队的中间,现在空出了可停三辆马车的位置。

    岑迟本来是要再劝高潜等一会儿,但在听到那几声口令后,他便顿了声。过了片刻后,他再开口时话已变了。

    “燕家行商多年,一应事项布置都恪求完美,从未传出半路补货的事例,看来此次他们真的是在等人,想必我们很快也可以走了。”岑迟说完这话,就又爬回车内去了。

    被他掀开后又垂下的马车门帘还在微微晃动,不远处就有别的马车轮轴转动碾地的声音传来。

    高潜偏过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不远处驶来三辆马车,但从那马车的制式上看,三车都属于旅车,也就是载人所用。

    载人旅车与载货商车本身从外表上看,区别甚微,但如果与燕家车队里那种又高又宽、显得四平八稳的商车比较起来,不同之处就比较明显了。

    那三辆马车走得都不快,使高潜得以看清驾车之人。其实如果是寻常马夫也便罢了。但高潜赫然发现,手持缰绳操控为首那辆马车的人,恐怕并非一个寻常马夫那么简单。多看几眼后,高潜心中得出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结论。

    坐于为首马车驾车位上的人。仅从他发冠上嵌的那块碧玉的估算价值,以及他腰间挂的那把半露在锦袋外的算盘来看,即便他不是燕家那位少当家,也跟燕氏商会的决策高层脱不了多远的关系。

    原本高潜还有些怀疑,这三辆马车或许是别的要出京都的大户人家所派,但看见为首马车上的那个冠玉青年人后,他不再怀疑,乘坐此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或许未必是燕家的族亲嫡系,但也绝对与这个大家族有不疏的关联。

    只是。在明白了这一点后,高潜的心中又升起新的疑惑。

    燕家这是要做什么?

    虽说燕家如今的家业,已登上陆商之首,并且布施在昭国地域上的生意,也是占燕家总产业大头的。但燕家商会的总办事处却不在昭国地域以内,而是在燕家发家之始所处的西陲小国。

    地处昭国以北,挤在北雁和西面的大青川中间,还有一个地域并不广阔、但非常富有的国家,国号梁。

    梁国的建国时间并不太早,区别在于,北雁是大周之前更久远的大业帝国的分支。而梁国算是大周中期的一个分支。如果只是以时间划分,梁国的建国比昭国早,但又比北雁晚。

    历史编纂行内有一种说法,北雁在北疆ji权建国,所拥长处偏向军队的力量,而北雁与南周的文明建设又是同受承于大业帝国的经验。

    不过。北雁经过百余年的吸收转化,以及历经局势微变化考验后,在军事能力上已经远超南周,但又没法完全匹敌南周的综合国力。在两国边界接壤的一道关防里,兵士之间长期处于对峙状态。这就像一把宝剑对上一支长矛,谁都不服谁,但要真打起来,谁也没有完全的胜算。

    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大业帝国的领土上,除了最早分化出了北雁和南周两个集权国,各踞一方之外,在这周围还出现了一些小型政权。

    在经过数百年的时间考验和洗刷后,十年前南周溃亡,但也不是被北雁吞并,而是由另一个新的君主集权覆盖。而在这两国的周边,数个小国也是兴亡替代,现如今存在的,就是青川流域的流贼和各方面建设都比较完备的梁国。

    梁国偏向商道强国,这是现在的南昭君主十几年前还在北疆戍边时就见识过的。商道精神,能让冰冷的银子散发极致光彩;商道中人,有着极其敏锐和滑中有锋的口舌,近乎有谋士之智,但又丝毫不恋眷权术,是一个很特别存在的群体。

    之所以有撰史学者称梁国是南周的分支,是因为梁国的建国时间具体追溯,约在南周国运两百多年的时候发生。

    那个时候南周的国力已经到了近乎顶峰,但当时的国君仍然排斥民间的商业活动。于是便有一些商人自己走到了一起,并且不再在这片无法让商道精神与智慧开枝散叶的土地上停留,去了西北角,开辟新天地。

    所以说,梁国的文化受南周的影响很大,但又有着很明显的本国特色。

    梁国重商,雁国重军制,至于现在诞生时间还不太长的南昭朝廷,目前看来是将南周的大综合特色继承了七八成。

    其实前朝施用的国策于社稷民生上并没有太大失误,只是当局者自己犯浑要‘拆家’,那便是一块铁板也得被他们自己整出窟窿来。

    梁国建国也有一百多年了,然而燕家商会真正开始纵横于广阔的南北大陆上,算起来全部历程也只是体现在一代人身上。而若要推衍一番,即便燕家是在梁国发家的,那大抵也是沾了他国特长的缘故。

    梁国只是给燕家立业发家提供了制度上的顺水方便,这本来就是梁国的国朝特色,但这不表示梁国国主以君权特别照顾过燕家。而燕家聚敛的山般财富,还是他们燕家自个儿的私人资产,与梁国国库储备不沾关系。

    以平面视角来看,燕家发家之时,南周正在走最后一段的下坡路。流民遍野,战火四起。在那段年月里,即便燕家祖上不在意南周昌农而贬商,硬要在南周的地域上扎根。那便如一场必败的豪赌,绝对是不可能为之的。

    现今南周已溃亡,新生的南昭朝廷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燕家才开始在这片地域上做生意。生意事重和气生财,在这片渐趋和平的领土上,燕家的生意迅速扩张开来。

    虽然燕家总办事处仍然还驻在小梁国,然而南昭君主却没有对此表现出某种敏感态度,除了因为南昭君主对商道很有兴趣,也是考虑过燕家发家起源的。小梁国对于燕家来说,是近乎故乡的存在。即便在以后,燕家商会可能要全部搬迁到南昭境内,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忘了娘家人。

    另外,燕家一直一贯的保持商人该有的姿态和原则,丝毫不眷恋权术。也是给南昭君主留下一颗定心丸。

    南昭君主除了总管全*政,在商道上也留了一手,带领一群京商,总揽了南昭唯一的东海海运。陆地上的生意,南昭君主对燕家放手得非常大方,但惟独海运这一块,虽然涉及面似乎不大。但却是丝毫不肯让燕家插手的。

    对此燕家是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他们似乎是‘忘记’了这个领域里的生意。

    燕家与南昭君主接触了将近十年,南昭君主只表态过一次,而燕家从此连试探性的举动都没有过。不仅如此,连与海运近乎有染的漕运。燕家都没有沾手过,极度纯粹的只是商行陆路。

    因为发家之地在梁国,所以燕家除了商会总办事处设立在梁国地域内,燕家的族亲也都在梁国。

    南昭国土虽广阔,是小梁国的数倍。但燕家在南昭地域上的活动,还是比较纯粹的只为商事。即便燕家在南昭结交有一些朋友,也都是生意上的朋友。

    燕家极少因朋友之事而干扰他们家的商事运作,在这两个方面上,他们家都是划得很开在做。与他们家有生意上来往的人,都是知道这一点,并比较赞同支持的。

    可在今天,燕家商队中例外的穿插了三辆旅车进来,而为了等这三辆迟迟到来的非商用旅车,整个燕家商队在城门口停滞了将近一个时辰。

    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利润,这是商道中很犀利的一条,那么,会是谁让燕家做出这样的牺牲?车中坐的会是谁呢?燕家在京都还会有什么值得如此劳驾的朋友呢?

    ……

    ……

    南昭京都的拥堵,大抵算是一种闹中繁华。

    然而此时在相距千里之外的青川王都,又是另一番场景。

    烟火冲天,夹杂着刀兵砍伐喝令声,血的腥气,染上了刺眼的红艳,涂得地上、残垣上、麻袋上……到处都是。

    莫叶不知道夜尽墨那家伙是不是误食疯狗肉,染了什么瘟症上头,竟把再劫青川王都东大仓的时间,定在了午饭后!像这种事,虽说算不上纯粹的义举,但以少敌多是很明显的事情,莫叶不相信以夜尽墨的头脑,会拎不清这件事里头的利弊双方。

    再怎么着,在月黑风高夜行动,总比明日晃目的大白天要稳妥些吧?!

    莫叶可不相信,这位山寨二当家是因为在此之前连抢几笔成功,才壮出了这等蠢人胆量。

    只是夜尽墨并没有留给莫叶多少思考时间。当她午休了小半个时辰,脑海里还残留着些许睡意,刚刚醒来时,山寨里的众匪徒已经派出去了一半。向来以冷静多智自居的二当家,竟已经带头跑到最前头去了。

    山寨老大也都有些急了,莫叶虽然心觉蹊跷,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匆匆收拾,跟随前往。

    而当莫叶随山寨大当家项东流那一队人,按照前几天商定的路线摸到青川王都东大仓附近时,看见的就是眼前那xie淋淋的一幕。

    “操!”没有看见夜尽墨的身影、倒只看见一片血污涂得遍地,项东流顿时就急红了眼,叫骂一声,便要不管不顾往烟火里冲。

    莫叶就在他身边,不假思索便奋力扯住了他,强力拉扯之下。五指直接将麻织衣料剜出几个窟窿来。

    “匹夫之勇!”莫叶也顾不得现在身边是什么环境了,当着众匪徒的面,冲他们的老大先是暴喝一声,声气中按运内劲。震人心神。

    山寨老大如果冲了出去,后头十几个跟班可就完全失控了!有时候手下过于依赖头儿,似乎也不全然是好事。

    眼见项东流总算定住脚步,莫叶紧接着又压低了声,以极快语速说道:“东大仓至少有守军三千。而如果夜当家已经打草惊蛇,中了埋伏,整个东大仓可聚拢驻军五千。这些,可都是我们这几天反复打探得出的结果,你也跟着犯浑?”

    莫叶这话一出,项东流虽然没有再向大仓那边冲突的动作。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而在稍后头一些的十几个匪徒里,有三五个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娘的,搞什么名堂!昨天夜当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别说三千人了,就是三百个箭满刀利的东大仓守兵。碰上他们这十几个武功全靠自学成才的匪徒,也能轻松料理干净咯!

    这不是来送死嘛?

    山寨里随便拎出一个匪徒来,都能算得清楚这笔账,为什么山寨二把手、素来担当寨所行动之智囊指挥的夜尽墨,为什么反而疏忽了呢?

    这种自杀式地行为……

    山寨老大虽然性格稍有些急躁,但实际上并不是力强无脑之辈,否则不可能把寨子里龙蛇混杂的几十号人管得服服帖帖。莫叶在山寨只待了几个月。虽然这点时间不足以培养得大家对她完全信服,但她以此经历,却已足够看出,这个青川地域上仅剩的匪类独苗,其内部人心的团结所向,是何其牢固。

    这绝非是只用武力就可以培养得出的团体精神。

    所以假设夜尽墨是个潜伏多年的叛徒。目的是为了带全体匪徒在今日此地共赴黄泉,这个猜想是说不过去的。

    但……如果不是为了团体自杀,夜尽墨何以会有今天这样癫狂的举动?

    难道是他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跑这儿找死?动机呢?

    他带着先行的那十几个人,难道就无丝毫质疑跟着他一道儿陪葬?

    莫叶脑海里瞬间有诸个念头闪过。最后她只拿住了其一,抬眉盯着项东流,压抑着嗓音问道:“在这次行动之前,夜尽墨有没有单独找你说些什么?”

    事况紧急,莫叶说话间也不顾上什么体面了,直呼其名。

    然而她突然如此发问,于现场环境颇有突兀,不免叫人容易误解她的用意。

    项东流怔了怔:“……说什么?”

    “没有向你告别吗?”莫叶喃喃开口,然后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终于直白的说出她的猜想:“他……他是来送死的!”

    “啊?”

    “啊!”

    莫叶的话音刚落,前后离得较近的几个匪徒纷纷惊讶出声。莫叶算是山寨新人,连她都不相信,一惯行事沉稳有道的夜尽墨会做出这等极端的事,更何况山寨里与他相处几年的众弟兄,就更难以置信了。

    并且,夜尽墨若真的在此役中殒命,对山寨而言,也是重大损失。此时大家伙正寻他无果,恰在此时得知莫叶的这个推断,众人不禁惶惶。

    而项东流显然是最焦虑的那个人。夜尽墨是他的发小,相互间知根知底,无话不谈。背井离乡建山寨以后,两人不知合作了多少次,彼此间的兄弟感情和行事默契,早已和谐如铸,胜过同胞兄弟。

    如果夜尽墨真的出了什么事,便如同断了项东流一臂,惜之痛心疾首。

    项东流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间发出轻微“咯吱”声响。然而莫叶的推断实在太过离奇,在强烈的反差情绪下,项东流反而冷静了些,没有再度想往外冲。不过,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拧眉睁目,略显狰狞,咬牙说道:“为什么?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若知道为什么,刚才怎会反过来问你?”莫叶生怕他再犯冲动,虽然见他蹲在原地没动,却还是伸手抓紧了他的衣袖。

    她并不想与一个还不太熟悉的男人如此拉拉扯扯,只是此时倘若放项东流跑了出去,她这边的行踪也就保不准了。

    事至此时,夜尽墨的生死在她心里称量,还在次位。

    莫叶自京都如逃命似的一路向西,虽说碰到了项、夜二人建设的山寨,得以休整几个月,暂时脱离了那群杀手穷凶极恶的追杀,这个寨子里的人对她而言,算是半个恩人,然而这份恩情,却还没令她动容到赌上性命去偿报。

    她心里搁着更重要的事,并且不止一件。她每天晚上合眼前、以及清早睁眼的那一刻,便从未漏过一次地告诫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

    “一定有原因……”莫叶盯着项东流再次问道:“你是他最信的人,他真的没与你说?”

    如果夜尽墨想以东大仓之事自绝于此,这件事一旦敲定,莫叶便不打算多在此地耽搁时间,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立即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