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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谁家黑马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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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从那片无尽黑暗中醒来之后,莫叶的身体恢复速度极快,刚醒来时还四肢软乏如棉花团的她,卧床休息至第二天傍晚即已能下床慢慢走动。而另观阮洛,虽然比她早醒了半天,却仍常常自然陷入昏睡之中,这显然是体内毒素还未完全排除的症状。

    生命不是机器,无法在完全停止后还能再启动,但只要有一息尚在,就可有重获新生的机会,是为生生不息。其实莫叶中毒远比另两人要深重,幸亏有自身不同于常人的体质,极为强韧的阻挡毒素攻入最后两道心神经脉,才得以在中毒长达两个时辰时,还能保存住生命的最后一息。

    而待她苏醒之后,能自行运转伴随呼吸节奏苦练了三年的内功心法,即便躺在床上不动,也可调动此功法催发经络中劲气冲撞,加速血液行速。此功法连动一周天只需半个时辰,但效果大致相当于长跑三个时辰。莫叶刚刚从中毒昏迷中苏醒,有些体力不济,耗费一个晚上的时间,只运功两周天,出了一身毒汗,连被单褥子都沁透了。

    次日早上小玉来服侍她洗脸时,看见她如同刚刚从水里爬起来似的,着实吓了一大跳。那时的莫叶正疲惫至极,连敷衍的话也没多说,擦干手脸,待小玉把被单褥子都换了一遍,她躺下便沉沉睡去。

    待莫叶长眠一觉,再醒来时,屋外已是日暮西山。此时的她虽然仍感觉四肢乏力,但这种乏力明显是体虚所致,而非昨天刚醒来时的那种失控的麻痹感。莫叶知道,自己此时才算是彻底摆脱蛇毒侵扰。

    莫叶特别要求小玉在端来的白粥里拌了些盐与糖,细嚼慢咽吃得虽不急,却一连吃了三碗。

    盐能补充肌体力量。糖则能生血气,这粥的滋味虽怪。但能快速恢复一些体能。这些生存知识是她从伍书那儿学得的,她连那种极苦的汤药都能一饮五年,何在乎一碗既甜又咸的白粥,而刚从鬼门关归来的她明显更重视生命体力的尽早恢复。

    只有尽管恢复如常,才能余力去考虑此次偶遇危险可能存在的原因。以及寻找那天遇上的那个陌生白衣男子。

    卧床休养这两天,莫叶略微打听了一下,从叶府仆人那里零零总总得知的信息总结来看,自己能得救,还得是那白衣男子帮了忙——虽然那天他的行为,明显有利用了自己的可能。

    白衣男子离开时的确在山上放了把火,浓烟引得附近村里的农民注意。除了村民组织的扑火队上山救火,还有村民报官带来官兵扑火,随后就发现了山腰处昏迷不醒的三人。

    若非他们躺的位置恰逢浅草,也许等救火人员找到他们时。看见的只是一堆难辨身份的烧焦尸体。

    但莫叶觉得,如果那个白衣男子愿意的话,绝不介意先将她和两个同伴烧成一把灰。何妨她躺的位置是否容易点火。

    莫叶旁敲侧击的在叶府仆人之间打听过,山上并未发现还有第四人,只在离她躺倒位置十数步外,地上有一堆灰烬,推测是起火根源。然而莫叶知道,那很可能就是虫蛇女的尸体被烧化后留下的一捧灰。

    虫蛇女出现在山上的原因就是要追杀那白衣男子,这二人对峙的势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最后白衣男子能够放火走人,显然是成功击杀了虫蛇女。莫叶回忆虫蛇女生前片段的言辞,似乎那个手段十分厉害的男人在旁人眼里捏造了一个虚假身份,因而在身份被识破之后才遭受追杀。

    若是如此,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将毁尸灭迹的事情一路做到底,但他却又指开一缝,放过了自己和两个同伴。

    有这种想法,并非莫叶在善意的欺骗自己,把那陌生男子想象得太过美好,这推测大致应该属实。莫叶记得那男子在离开之前,还特意将蛇王胆留了下来,扔到了她的背篓里,说了那样一句话。

    起身下床,扶着墙慢慢走出这间躺了快七天的屋子,站在门口廊下,莫叶深深吸了口户外的空气,望着庭院里一根晾衣绳上挂着的一条已经被晒干的黑色长蛇,再次坚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想法。

    但她同时又有些微担心。

    那天,当她毒发倒地,浑身动弹不得之时,她只能把获救的希望寄于那个陌生男子身上。虽然他有利用她、拿她作刀用的重大嫌疑,但在那个时候,唯一能对抗虫蛇女的,也就只有他了。在特定的环境下,敌人的敌人可以是自己的朋友。变身之完美人生

    而在如今看来,当时那陌生男子身上的重重疑点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确实如她期盼的那样,间接等于救了她和同伴。

    但自己这边有叶正名作为后期驱毒治疗的重要倚力,可那个人该当如何呢?

    她还记得,在那个陌生男子成功击杀虫蛇女之后,他走近她身边扔下被斩了头的蛇王时,他说话的语调已经有些失稳了。

    阮洛和叶诺诺只是被毒蛇断体散发的气味熏到,即刻中毒昏迷,而那个陌生男子应该是跳入深草之中远距离击杀虫蛇女,即便他的速度再快,手法再准,也不可能完全避开蛇毒侵袭,很可能他虽取胜,却已中毒深重。

    莫非……他正是因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才会手下留情?

    ……

    虽然阮旷没有立即对岑迟说些什么,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已有一份温暖贮起。

    自己被宏道师叔软禁在北国裕王府后,最快做出营救动作的是林师弟,并且一动手就是倾力而出。而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在离开师门后,虽身无所倚心若浮萍,异常困顿,但当他收拾好心绪后,不但没有怪责自己这个间接给他带去一身麻烦的师兄,还在一直琢磨着怎么去北边救自己。这份同门情义,让他半晌不知作何言语。

    末了。他只是伸手握了一下岑迟的小臂,然后两人一起启步往小庙回走。

    行出一段路后。那片环绕在小庙周围的翠竹林便被抛到身后。离小庙院墙还有数丈距离的范围里,栽植的是三排杉树。这些杉树已经活了十几年,笔挺的树干直刺苍穹,在夏天能给小庙带去大片阴凉,在视觉景观上。则给人一种默默守护着这所低矮庙宇的安静柔和感觉。

    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庙主殿檐顶,阮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岑迟感觉到身畔师兄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微侧过脸,就看见了阮旷眼中的犹豫,他下意识里也慢下了步履,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安静等了稍许,果然等来阮旷的声音。

    “师弟。你想过没有,作为离子继承者,是有自由选择自己想支持效力的国度的,这份能获得所有北篱传人支持的权力。并没有时间限制。”阮旷说到这里,犹豫的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所以宏道师叔的选择。是不能算全错的。”

    岑迟没有立即对阮旷的这种观点做出否定之辞,反而是点头表示认同地道:“咱们的这位师叔是二十多年前去的北国,那时候周国虽然还没倒,却已是烂到了极点,他那个时候选择去北边的确没有错。仅凭一个北篱派,是无法扭转这种帝国覆灭的局势的,这也是周皇廷自己几百年积累的劣性到了一个顶端后。到了需要自食恶果的自然之期。”

    岑迟的话虽如此说,阮旷却能从他肯定的言辞中听出否定的味道。但阮旷并没有插言,只等着岑迟继续说下去。

    在首先的一番肯定后,岑迟果然开始了否定的话语,语调骤然变得有些清冷地道:“可是二十几年过去,周覆昭立,并渐渐有了起色,这到底算是他的师侄强过了他,还是作为第二十一代离子的他根本没有尽到责任,无所作为?”

    阮旷这时倒忽然开了口:“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你刚才也说了,一个门派都无法扭转一个国的覆灭趋势,那么只是一个人……”

    不等阮旷的话说完,岑迟就出言截道:“按照常理来说,或许是我对这位二十一代离子的评价太急躁了。可是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北国王庭内部也已堆积了几百年的问题,即将步前周的后尘。从相府代皇帝行事,所掌握的一些北国谍探发回的消息来看,北国王庭现在正在裂而争权。且不说离子再呆在那儿能有什么作为,我看他要不撤身回来,很可能会沦为北王庭争权的工具。”

    “我依然是那句话,沦为争夺私利的工具,这可不是北篱一系一代一代传下来所秉持的意志。”岑迟说到这里顿住,缓缓吸了一口气后,才微沉着声继续道:“咱们的那位师叔面对如此境地,不但不退,不但自己甘愿走上这条路成为工具,还要挟了北篱下一代离子传人继续如此,难道这还没错,简直错得离谱。”

    青本红妆

    阮旷皱起了眉头。

    叹了口气后,岑迟很快又说道:“我记得北篱一系传到第十六代时,十六代离子继承者因为做不出自己的选择,便谁也没有选择。他只是闲云野鹤游走于野,学自北篱二十余载,一生作为却仅为著书九部,最后将这些心血积累全部送回了十六代北篱代传长老手里。这位离子看似什么也没有做,却留下自己的心得,丰满了门派羽翼,寄望于下一代离子能在合适的时间将这些理想实现,我很佩服这位离子前辈。”

    阮旷闻言忽然笑了,说道:“说来奇怪,以前咱们还都在草庐的时候,你和林师弟对那‘游世九卷’都是吊不起半点兴趣,然而时隔许多年后,你们两个倒都对它评价很高。”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又变得有些沉重起来,轻叹了一声:“几年前,林师弟回了一趟草庐,便是特地为了它而去。只是很可惜,在林师弟刚把‘游世九卷’送还时,师父还没来得及把它置回山下的书斋,草庐就突然遭了大火。你以后要是再想阅读到它,或许只能找林师弟要,以他的习惯,很可能留了抄本……”

    “大火?”在阮旷刚说到草庐着火那句话时。岑迟忽然大惊出声,失声道:“师父没事吧?!”

    阮旷闻言看着岑迟凝了凝目光。却没有说什么。

    话一出口,岑迟也已回过神来,他脸上现出了一丝窘迫,垂目如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自然无事,否则你也不会还那么在乎我在那件事情上对他的态度。”

    “你走了。随后我也走了,不久之后林师弟也下山随王炽远走北疆,他担心师父一个人住在大山里不安全,在很早时就留了人手在山上暗中照顾和保护师父。”阮旷说起这段过往,话语间隐隐渲染了一种惆怅感。似乎是他也不喜欢这种令人忧郁而又对之无能为力去做出改善的情绪,所以话说到后面,他在隐意识里刻意增了些谐趣。“所以这次大火只是烧了草庐,毁了几部著作,外带把师父的头发胡子都烧光了。”

    “没了胡子头发,那不是跟你差不多了?”

    听阮旷的话说得轻松。看来那场大火是真的没有伤到师父,岑迟的心情也轻松许多。再回想一遍阮旷说的话,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现在应该已经长好了。”瞧见岑迟失笑。阮旷自己终于也忍俊不禁。末了敛了戏谑笑意,他才认真继续说道:“林师弟救走师父后,就安排他老人家去了个隐秘处居住,连我也没告诉。”

    “我很赞同林师哥的这个做法。”岑迟沉吟着说道,“坚持自己的想法总是会得罪人的。林师哥帮助王炽,一同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只说前周遗臣,算是得罪完了。有宏道师叔掳走你胁迫师父的事情在前,他肯定不会看着类似的情况再发生一次。既然大荒山已经不安全了,他干脆就将师父藏了起来,自己也好全心去做要做的事。”

    “要藏他早藏了。”阮旷注视着岑迟一字一句说道:“要不是那场大火让他心意决然,可能师父现在还住在大荒山。他等在那里,只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阮旷最后说的半句话令岑迟愣住。沉默了片刻后,他的双眼禁不住湿热了起来,忽然有些不敢对视阮旷平静注视的目光。他缓缓垂低眼眸的样子,倒像个瞒着家人犯了错,心里愧疚不已的孩子。

    “现在我已能大致明白你的心意。对于师父,你也渐渐在学着原谅。多年不见,你成长了很多,作为北篱弟子,你离开师门十几年,心中的那份初始意念却仍坚持着,想必师父也乐于见到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是,无论你以后会不会成为北篱第二十二代离子,你所选的,必定是昭国。”阮旷的面色越来越严肃,语气渐渐升到一种斥责的意味上,话语微顿后,就着重了语调又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一直不与林师弟联系呢?”

    不等满眼犹豫的岑迟开口,溪心顿了顿后紧接着又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这些年里他一直没有停止的在找你,你应该也已碰到过他派去寻你的部下,然而至今他却仍不知道你在何处,这是为什么?我不愿相信你是在逃避他,他应是你最不该怀疑的人,你为何要这样?”

    “刚离开师门那会儿,我谁也不信,自然谁也不见。”岑迟将头埋得愈发低了,沉默良久后,他忽然抬头问道:“我去年在这庙里断断续续住了快一年了,大师兄没有写信向他提起么?”

    “我还等着你自己亲自去见他呢!”阮旷一拂衣袖,道:“我不知道你的态度,怕激出了你那坏极的脾气,一转眼又跑没影了。”嫡女心棠

    “其实我正是准备着今年去见林师哥,这也是多亏了你对我讲了一年的佛经,让我想透了些许事情,只是我还是慢了一步。”岑迟叹了口气,末了凝神又道:“总之此次青川行走,我一定要有所得,找人或是承事,必获其一。”

    “我会尽全力帮你。”阮旷抬起手掌轻轻放在岑迟肩上,微微一笑说道:“比起跟你谈佛经,我更愿意做这件事。”

    岑迟脸上表情一缓,说道:“我看你倒是常常表现出一副讲得很投入的样子,难道全是装的?”

    阮旷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口说道:“你和林师弟两人,随便哪一个快点继承离子,咱们这一代北篱弟子,连同师父,便都轻松了。”

    他说完,轻轻搁在岑迟肩上的手便沉下力道扣紧,带着岑迟一同跃身而起,飘然穿过小庙外院,擦着一处屋檐滑了下去。

    身形随着阮旷的引领突然拔高,又迅速坠落,这使得没有什么武功底子的岑迟心神摇荡,但他仍清晰记着阮旷刚刚说的话,脑中没有停止思考。在脚底落了实地后,他立即说道:“宏道师叔不会那么容易罢手的。”

    阮旷又是摇了摇头,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岑迟随后也已意识到,自回到这所庙宇内起,阮旷即化身为溪心了。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感触:看来不止是他不喜欢回相府,大师兄也未必愿意回这庙里,只是大师兄拥有比自己更沉稳的情绪控制力罢了。

    任谁被北国裕王府的势力软禁了几年,如果没有疯掉,那便一定磨练出了一份心上的强韧力量。而大师兄阮旷的心性所成除了跟那段经历有关,或许也跟佛经渲染有一定联系。

    双脚刚落了实地,还未迈开步履,岑迟就看见对面的那处屋角路口素影一现,有一名僧人慢步走了过来。看这素衣僧人来时不急不躁的样子,应该只是顺道路过,然而岑迟却是想起另一件事,下意识里侧目朝身边看过去。

    身旁空空,溪心的人影已不知去往何处。

    岑迟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要是让对面而来的那僧人看见这小庙主持师傅与他一并站在这里,要命的是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泥土一身,不知道那僧人心里要作何感想。好在溪心应该也是提前料到这些,以他的武道修为,能更早于自己一步的听到附近有人靠近的讯息,所以及早做出应对,快人一步的离开了。

    那位年轻的素衣僧在走近后,即冲岑迟双掌合什号了声佛偈,岑迟连忙依礼回应。

    正当他以为两人将会如此平静的擦肩而过时,缓缓松开手掌,垂手于身侧的年轻僧人在目光平视岑迟时,眼中忽然起了一丝波澜。而此时,岑迟也认出这僧人正是几个时辰前才在菜园子里碰见过的那位。

    “事在人为,命在天定。”对于他的那句解语,岑迟是印象深刻的。

    因为对方这句不像是应由僧人言出的话语,岑迟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法号为何,但却对他已经产生较深地印象。

    见那僧人心绪生变的样子,岑迟暗忖:估计他已经看出自己衣着上的凌乱之处。忍下伸手去摸自己的束发布带是否还在的念头,岑迟心中微微窘迫,一时还未想到应该如何解释。

    可接下来,他没有料到那年轻僧人什么也没有说,刚才他眼中的那丝波澜也随着他一垂头略去。

    在岑迟心中惊讶而表面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年轻僧人慢慢转身离开。岑迟似能感觉他在转身那一刻叹息了一声,但这份不太清晰的感触又有些像是他自己的错觉。

    微一犹豫,岑迟还是决定在走前再去见师兄一面。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要耗时多久才能回来,刚才的分别实在有点仓促。

    再次来到溪心的禅房,他就见自己的大师兄俨然已是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但这其实只是模样上的所见罢了。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岑迟已然彻底清楚了,自己这位在佛堂待了十多年的同门大师兄,实底里变化的地方真的不多。在这种外表与内在相左偏大的对比之中,岑迟突然很想调侃一下大师兄的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