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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9、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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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艘巨舰上专职船员虽逾百计,然而对于蛮力工作岗位而言,人力没有覆盖全部。

    但是,那轻飘飘可以由海风送出很远的“北夜星”,可以把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希望为商舰起航出一份力的愿望带到。

    ——在盛会结束后,莫叶才有机会仔细问了叶诺诺,得知这种折纸的寓意,代表了一种星辰。

    这种星辰,每天都会在夜幕降临时出现在北面天空。它不会像其它星辰那样似有闪烁的现象;它几乎是除了月亮之外,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它从不会移动丝毫位置,得以给许多走夜路的人指引方向;它亦是海运舰队的祥瑞,在没有任何方向参照物的大海上,它如忠诚伴侣,永远位于去时舰队的左边、回时舰队的右边。

    莫叶看着五彩缤纷的“北夜星”从观景站台上飘出,皆是向着上空飞旋。她想将其想象为落花,但这些寄托着普通人祝福的纸片,虽然体现出的颜色近乎有花瓣的美,但丝毫没有落花的颓势,因为它们不是脱手即下坠,而是乘风直上,宛如有了生命灵魂。

    在这样细碎的绚烂中,巨舰渐渐完全转过了首尾。在它“转身”的时候,有片刻功夫,船舰高挺的两端有一端是离海岸较为接近的,而在船身转动的同时,浸入水下的那部分船体搅起巨大海浪,有一部分拍击到岸上,拍落了一些飞得稍低一点的北夜星,但仍是有些许北夜星凭着轻薄纸张做的身躯,擦过水花浪尖,飘到了船上。

    看台上。有人欢呼起来!

    那些飞过浪花的北夜星已经分不出是谁抛的了,但只要有一个人开始欢呼,很快就会有许多其他人的声音在响应。

    莫叶终于真正激动起来。

    观景站台上的人们,每人只是抛出了那么小的一片纸,却瞬间即组成了‘星’之海洋。大家在今天同汇于一处,组成这般人海,只每人发出一声呼吼。即盖过了海浪拍岸声。连祭天台上那轰鸣的“雷”声也似乎受迫逊色——这样的群众行动,皆来自南昭这个国度。

    至少在此瞬间,南昭百姓已经忘却了身份、家世、精神上的困扰、生活上的压力……所有的人。都只是一个佩戴了南昭勋章的国民,成为这个丝丝紧扣的大团体中同等的一员!

    而自己,亦是南昭国民!

    无须言语指引,无须利益驱使。这种由本心而生共鸣的感觉,最能让人血流加速。直欲挥汗振臂高呼!

    莫叶一激动,手就越握越紧,待所有船舰都陆续转身,离开初时停靠的港岸。缓缓而平稳地驶向大海远界,莫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北夜星”竟是一枚也未抛出!

    然而正当她准备扬手补抛几只时。她忽然感觉四周人群里,那种激昂的氛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生了颓势。

    莫叶稍稍定神。就看见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定在一个方向。她疑惑着朝这个方向看去,就看到因为所有商舰都已离开而显得格外空旷的海港,还停有一艘巨舰。观其帆旗,应该与先走一步的那一队船舰属于一路。

    莫叶不禁也愣住了神。

    观景台上,之前那种类似助威的欢呼声逐渐低了下去,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漫了上来。内容不同的议论声音混杂在一起,又没有谁人敢独个大嗓门,所以这种由低沉耳语构成的说话声便犹如群蝇嗡鸣,虽不清亮却能震耳。

    既然听不清楚别人在讨论分析什么,莫叶便只有用自己的眼去看,试图看出问题的原因。

    目光凝了凝,看向那艘商舰,她就见高于船身的挺立船头,聚拢了十数人,看他们的衣着,应该都是船员。船头驻足了十几个人,另外还有几个船员已经顺着一条索道滑下,潜入水下,不知道要做什么。

    “好像出问题了。”

    叶诺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莫叶偏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站立,也正凝神看向那艘商舰的叶诺诺,迟疑着道:“你看出了什么?”

    叶诺诺迟疑着道:“这片海港是几年前就建成了的,投入使用已有多年,水深测探已来回过几次,从未有触礁事故发生。另外,应该也不会出现船体漏水的问题。这十几艘大商船,虽然有几艘是去年新增的,但已经成功航运过两次,而且每年维护的时间是使用时间的数倍。在此前提下若出问题,不止是皇帝那边要罚,负责建造这批船舰的人自己都该羞愧自戕了。”

    莫叶闻言嘶嘶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仍然存疑,但她没有再开口问什么。她觉得叶诺诺能了解的,恐怕也仅是如此了。

    过了片刻后,潜下水去的那几个船员陆续钻出水面,攀着索道回到船上。浑身湿透的潜水船员与船上等候的船员快速交谈了几句,然后就有一名船员大步走向桅杆,在桅杆下方站定,朝守在桅杆上端观测台里的那名船员比划了几个手势。

    观测台上的船员也早就看见了职务在夹板上的船员潜水的行为,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提前警惕起来。接到下方传来的口令,上头那船员也还了一个手势,然后就一矮身,待他再站起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面不太大的三角形黑色旗帜。

    就在这时,莫叶忽然听到叶诺诺的声音。

    “黑色令旗……”叶诺诺伸手摸了摸一根垂到颈前的麻花小辫,双瞳微缩,似乎是正在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前几年,都是爹爹陪我来这儿,他讲过商舰上六种颜色令旗的意思,黑色似乎是……锚……”

    莫叶惊讶地看了叶诺诺一眼,然后下意识的又朝桅杆上看去,就见观测台上那名船员握在手里的黑色令旗已经扬至平肩。但在他正要举手于顶,向祭天台上督行的官员发出旗令时,观测台上。忽然又多出一个人来,恰时按下了他的手臂。

    在此之前,观测台上一直没见这个人的身影,但观测台周围修有一圈防风围栏,所以里面要藏一个人,还是很难被别人发现的——只要观测台上的船员愿意为此保密。

    那个本来要举旗的船员先是一愣,下意识要推开阻碍他举旗的力量。但在他侧目看见了那个“多出来的人”的脸孔。他握旗的手滞在半空片刻,然后自然、或者说是主动垂下,放弃了发出旗令的决定。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让负责旗令的船员擅自更改下方多名船员在商议后才递上来的决定?

    紧接着。那个“多出来的人”就翻出观测台外围挡风护栏,直接坠身下来。

    他从接近桅杆顶端的位置,到落足于船板上,身形在这中途滑下的痕迹。几乎是笔直的,并且还是与桅杆绝无接触的平行着。仿佛一只顺着一根细丝滑下大树的蜘蛛——但无人能看见属于他的“蛛丝”,也许应该说,是无人可以确定他的纵身跃下,是否凭借了工具。

    然而看见这一幕的莫叶。心里陡然闪过一道影像。

    那天,伍书带她去忠烈陵祭奠师父,中途路过狼牙围城时。伍书挟着她纵上城墙,后又滑坠而下的身形功法。就是这个样子。

    起势如欲直上刺云天,落速如倾身断崖无顾,这个人……就是……

    在莫叶心中初起这个念头时,她的视线所能凝聚到的范围,就已经快要与那个从桅杆顶上直线坠落的人影脱离。而她这会儿只是恍惚了一下神,待再想去寻那个人影在何位置时,她只是在一条灰色人影顺着索道滑入水中之前,视线勉强捕捉到了半截侧影。

    “伍叔……”

    莫叶没有忍住,脱喉而出两个字。

    因为是不自禁地出声,所以声音并不大,在此时她身处的噪声环境映衬下,愈发体现得只是如蚊子“嗡—”了一声那般轻微。

    但与她站离得极近的叶诺诺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侧目看了她一眼。

    叶诺诺感觉莫叶刚才似乎说了什么,但当她看向她时,却只见她在沉默眺望,并未开口,然而她眼中又像是蕴着没有吐露出声的心事。

    莫叶在失神轻唤出声后,很快便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也就很快抿紧唇,不再言语。但她心里,仍然担心着那个疑似伍书的矫捷人影。虽然她潜意识里明白,伍书武艺精湛、身法敏捷,但当他没入水中之时,她的心还是禁不住提了起来。

    那个灰色人影潜下去了很久。

    驻足船头的十数名船员,也开始有了焦虑的迹象。已经有几名船员指了指水面,又冲身旁的人启合嘴唇,快速说了什么,看样子是按捺不住想下去看看。

    人在水底,一般能憋气多久?

    莫叶紧张而快速地在脑海里搜刮起记忆碎片,而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就看见了刚才伍书潜下水去的那片水面,忽然从下面鼓起一大团白蓝相间的水花,船头众船员向水面投去的目光也变得齐整起来。

    灰色人影终于钻出水面,很快顺着索道攀回船上,坐在船板上的他浑身湿透了,但能让莫叶更为清晰地辨出他的身份。

    他本来就不算丰厚的头发被海水浸湿,变得笔直,服帖在头上,额前那一缕蓬松的头发则像一片草叶子,耷拉在额角,再无法盖住他那张有着两种颜色的古怪脸庞。

    莫叶的双眸微微睁大,她想要看得更远、更清楚,但她的嘴唇却是越抿越紧。

    坐在船板上的伍书对身边的船员说了几句什么,那船员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招手几人一起走下船舱。

    片刻后,商舰庞然的身躯缓缓移动起来。

    但是,因为有一处锚锥没有拉上来,那条拴着锚锥的极粗铁链已经被拉得笔直,似乎到了它韧性的极限,在来自海床的禁锢力量控制下,舰身只要稍微移动些许,铁链就发出了一种怪异的摩擦声。

    这种声音,由尖锐与钝沉两种音符组成,便仿佛镀上一层精神控制力,刺扎得海岸观景台上一众看客的心,都浮躁起来。

    但这种令人揪心的拉扯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了。若要准确描述巨舰停下的景象,是因为那绷紧的粗铁链,忽然松垂下来,有一部分凌空的链子晃荡着碰到了船身,撞出沉闷声响,岸边观景台上有一小部分观众被这一撞给吓到,但那古怪的摩擦声总算是停了。

    事实上船体的偏移动作并不大,只是因为那铁链本身没有丝毫弹性,所以一丝张力体现在它身上,都像是有几欲将其挣断的势头。

    随着铁链忽然松弛,船体也震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又停了下来。从十几名船员快步跑近那处铁链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们所怀心情的紧张程度。

    伍书本来就一直坐在靠近铁链的船板上,而此时,船身刚停止类似挣扎一样的颤动,他已再一次顺着索道滑下船沿,潜入水底。

    莫叶的心,也再度暗暗拎起。

    这一次,伍书潜下水去的时间,比前一次更久。

    莫叶暗想,可能是他前一次潜水耗损了太多体力,所以第二次下去,才会要多费些时辰。然而她念头微转,立即又皱起眉头。在水下行动,与在陆地上行动有着最大的差异处,那就是不能呼吸。在需要闭气的环境中,不是待得愈久愈危险么?

    但正当她惊觉欲喊时,伍书潜下水去的那片区域,又有水花从底下鼓出水面。她知道,那是伍书要上来了,但当她看清了那些水花污浊的色泽,她的脸色不禁又变了。

    但幸好,伍书还是在泥沙混合的水花后头钻出水面。

    然而,他在二次潜水后,回到船上时的形象,近乎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他仿佛成了一个刚从泥堆里爬出来的人。幸亏海床泥沙的结构,不似洗衣池子底下的淤泥那么肮脏,所以伍书头发和衣服上沾的海沙,都还能呈现出接近纯粹的银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