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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氏和侄女说了这么一通话,少见的硬起了心肠,再不理哭哭啼啼的文音绮,自己起身出去了。

    只是,文音绮到底是她宠大的,她出了门,听着屋里的哭声,自己也觉得难受起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文氏方才平了声气,转头和边上的嬷嬷交代道:“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匹碧鲛丝,你等会儿取三匹出来,替我跑一趟送去给大郎媳妇。就说是今日她两个妹妹难得来一趟,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碧鲛丝乃是难得的珍品,夏日里做纱衣、纱裙最是好看,只是染了碧莹莹的一点颜色,如碧波又似清露,看着便觉清亮又清爽。这样的东西乃是进上的供品,便是李家这样的人家也不过是只有几匹放在库里罢了。

    那嬷嬷本就是文氏贴心的心腹,多少知道些内情,心里头把不知好歹的文音绮骂了好些遍,口上却还是稳稳的应道:“老奴知道了。”

    文氏伸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带了些许疲惫之色——她一辈子顺心如意,这会儿为了侄女要给小辈说软话,虽然对方占着理但她心里头总有些不顺意。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声音渐渐缓了下来,接着道:“至于绮姐儿,你就和大郎媳妇说,等她病好了我就会送她回文家。绮姐儿的身子现今还未养好,我会让人看好,断不会叫她再饶了她这个嫂子的清净。”

    嬷嬷低声应了又躬身等了一会儿,见着文氏不再应声,这才礼了礼,抬步往沈采薇住的院子去。

    沈采薇本就在院子里等着文氏的答复,听了嬷嬷传来的话,微微颔首,令人给了赏银送了嬷嬷走。

    她想了想,直接把这三匹碧鲛丝交到身后侍立的绿衣手里:“左右我都要去松江了,这么好的东西也用不上,你干脆把我整出来的东西一起理一理,一起送去沈家好了。”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这碧鲛丝正好三匹,采蘅、采苹每人一匹,多出来的干脆留给我未来嫂嫂好了。”

    沈怀德的年纪早就该定亲了,之前他借着要考功名的名义推了好些婚事——毕竟少年进士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婚事上面更吃香些。现今他既然考了状元又被强留在京里,这一两年必是要把亲事给定下的。只可惜,她却是瞧不见了。

    这样一想,沈采薇原先要回松江的喜意不由减了几分,回了房,没好气的瞪了眼正坐在书桌前看水路图的李景行。

    李景行莫名其妙的遭了池鱼之殃,只得无辜的眨眨眼:“这是怎么了?”文音绮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沈采薇派的人就是在他书房外头拦的人,若非他有心成全,哪里会有这么容易?只是,这事既然如今已经解决了,二婶也回了话,采薇怎么还是这幅模样?

    沈采薇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有些无厘头,只得扯开话题抱怨道:“都是你招蜂引蝶,害得我还要费心。”

    李景行深知这话题不能深入,摸了摸鼻子,起身坐到她身边,十分顺嘴的应声道:“是是是,都怪我。”说着又倒了杯茶递上去,眉眼含笑,“好了,别气。”

    沈采薇一腔闷气全给浇没了,只得低头喝茶。

    李景行瞧着她双颊鼓起的可爱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开口道:“你还记得徐家的事吗?”

    沈采薇险些没给茶水呛到,咳了一下,面色微微有些红,好一会儿才点头问道:“你说这个干什么?”认真论起来,徐轻舟可是他们两个人一齐杀的,虽然对方是个罪有应得的变态,可她一个良民想起了也觉得怪难受的。

    李景行手上把玩着手中的青玉茶盏,轻轻垂了眼,细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绪:“上次我故意把徐轻舟的尸体扔到徐二爷的院子里,挑动徐家两房争斗,你想不想知道结果?”

    沈采薇大口的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恶心感,不太自在的问他:“结果是谁赢了?”

    “你小心些,别又呛到了......”李景行替她抚了抚背,然后才意味深长的道,“谁也没赢。长房得了徐家明面上的生意,徐二爷则是得了徐家海道上的人手和人脉。”

    沈采薇若有所思的抬头去看李景行:“你怎么忽而想起了这个,这回去松江......”

    话声还未落下,李景行已经又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体贴的不得了:“喝茶。”

    沈采薇的话又给堵回了肚子里。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李景行正说着徐二爷,徐二爷也正在和人说着李景行。

    徐轻舟生的英俊挺拔,乃是少有的美男子,可徐二爷却是个黑大粗长的马脸大汉,是放在人群里都不起眼的存在。

    不过,徐二爷长得粗,心却不粗。徐轻舟在的时候,他自然是规规矩矩得跟着这个徐家家主讨生活,虽然在侄子面前低头是憋屈了些,但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又有手段,徐二爷半点也不觉得难受。后来徐轻舟出了事,人又是在自己院子里发现的,徐夫人拉扯着她那不成器的儿子非要把事情赖到他身上,徐二爷干脆就“揭竿而起”,跑出去了把海道上的那些生意和人手全都给接过来了——徐轻舟这个大侄子有本事,他自然是心服的,可那个靠爹靠娘没本事的二侄子他却是看不上的。

    现在他手上有人有道,还愁赚不回一个空架子的徐家?

    当然,眼下还需把买卖给谈妥当了才是。徐二爷亲自伸手给面前的人倒了酒,嘴边的两撮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林部堂尝尝这酒,不是我自卖自夸,这样的好酒,皇帝老子也没多少呢。”

    林叙乃是读书人,自负清高,最不喜欢和这般的粗人打交道。他含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接过白玉酒杯喝了一口,敷衍似的赞道:“是不错。”

    徐二爷也没把他那点嫌弃看在眼里,没事人一样的接着道:“来来来,还有这龙井虾仁和梅菜扣肉,都是我特地吩咐做的,您也尝尝味道。”

    林叙心中不耐至极,但还是勉强忍了口气,拿着银箸分别吃了一口:“嗯。”

    徐二爷见人喝上吃上了,自己也夹了一块红烧鸡肉,一边吃一边状若无意的道:“听说,这松江要来个新的同知。”

    林叙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微微颔首。

    徐二爷摆摆头,道:“咱们在松江那边做了那么些的布置,颜知府那头的网也要收了,可不能出岔子啊。”他伸手接过边上伺候的黄衣美人递过来的汤碗,漫不经心的用瓷勺子搅了搅,“再说,我听人说,那个姓李的还和吴巡抚有些关系?”

    那黄衣美人身姿纤细窈窕,面庞如秋月,柳眉秀致,生得犹如春日玉兰一般的清雅脱俗。这般清雅美人此时却是半依半靠在徐二爷这般的粗黑大汉身边,由着徐二爷动手动脚。

    林叙就是在为这个烦心——李景行这官路走得再顺畅、再和皇帝有交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同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个浙直总督还不需要为着这个为难。只是,若是再加一个吴温,那就有些麻烦了。尤其松江那边......

    徐二爷一瞧林叙的面色就知道这事有戏,嘴边的胡子颤了颤,站起身来把桌上的一个大碗上头盖着的盖子给掀了开,亲自把里头的荷香鸡外边包着的荷叶给撕了:“林部堂一定吃过荷香鸡了吧?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的讲究,若是不看食单子,单单是看荷叶,都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呢。”

    徐二爷慢慢的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缓缓的接着道:“新同知这回来松江走得必是水路,松江水急,若是真个翻了什么船,荷叶江水盖在上头,谁又能说些什么?”

    林叙闻言久不应声,好一会儿才道:“你做得小心些,若是漏了底......”

    “若是漏了底,林部堂只管推到倭寇身上便是了。”徐二爷十分体贴周到的应了声,随即又道,“前头安排了歌舞,部堂大人可要一看?”

    林叙没什么心情,摆摆手:“我还有事,下回吧。”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徐二爷便亲自起身把林叙送了出门。

    他们两个一出门,适才那个在边上伺候的黄衣美人便敛了面上的柔婉的笑容,冷冷淡淡的坐在了位置上。她生得这般的美,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尊白玉做的美人像。

    外头的丫头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东西,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了眼黄衣美人,口上道:“九姨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丫头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的把目光在九姨娘白瓷一般细腻的肌肤上掠过,心里倒是很有些羡慕:虽然不会说话,可这容貌、这身段,怪不得徐爷宠着呢。话说起来,听说这位九姨娘是底下那些倭人从乡下农户里头抢来的,怎的就生的一副娇小姐的模样?

    九姨娘或者说是柳于蓝冷淡的摆摆手,把丫头全都赶出去后才慢慢得给自己倒了杯茶。

    都说女人似水,软弱不堪,可《道德经》里却也有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水这种东西最有韧性,从最高的地方掉下来,不仅不会碎反而可以水滴石穿;就算是掉到了泥潭里,脏了污了,也依旧还在。

    若是叫年轻气盛那个一心要逃出柳家这个大泥潭的柳于蓝知道自己有一日会有这般的结局,说不定还真的会心灰自绝。可是到了如今,她反倒心平气和起来了:那些恶心的人都不死,她为什么要死?

    她总是要把那些人一个个的都熬死了,方才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