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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这文好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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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灰色的隆冬,实在是个适合分手的季节。

    整个世界都是萧瑟。

    天是灰的,街是灰的,树是灰的,就连空气也是灰色的。它们冰冰凉地,从冷漠的世界里钻进你的身体,白白逛悠了一圈,却毫无目的。于是又溜出来,变成染了体温的呵气,看着像是唯一还能陪伴你的东西。

    可是下一秒,又弥散在了开去,原来它们根本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

    钟蕾从钟天阔家里出来的时候抱着个纸箱子。

    她站在路边仰头望着天,幽暗的、阴沉的天空,遮着一团团色泽不明的云。它们并不漂亮,却真实地存在于那里。遮住了月亮、遮住了天。

    这些云朵,并不天真,它们就是这个现实世界的样子——阴冷而灰暗,于是它们真实。也许没有一个人喜欢这样阴沉的寒冷天气里造成阴沉的云,可是钟蕾却盯着它们许久。她想看久一点,看久一点倒好像真的爱上了它们一样。

    它们挡住了月亮,却为这个世界献出了自己。

    懂得看云的那一天,才知道真的爱上了你。那一团团弥漫在天空里的丝絮,写得全部都是你的名字。

    钟蕾低了头,心里挂念着头顶上远远的那些云朵,只是她却已不能再看下去。她能看的,只是手里的那只纸箱子,仅此而已。

    卡其色的硬纸面,在岁月的洗礼下被磨成了白白点点。细细看上去,原来却是一个个散碎的心形和小熊图案,因为黯了色、少了角,早变得模糊不可认。

    天冷,星星就亮;人孤单,夜就漫长。

    宿舍里只有冷冷清清的墙,所以钟蕾抱着纸箱子坐完地铁又转公车,颠沛不休却乐此不疲,只是不想回去那一室的冷清。到达终点站的时候司机大哥前来赶人,“姑娘,这是末班。不回头了。”

    钟蕾懵懂抬眼,喑哑重复了一句‘哦,不回头了’,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宿舍走。

    手里的纸箱子很重,坠得人手心生疼,胳膊也是酸的,她边走边静静盯着那盒子上的小熊,原来二十几年前的小熊也是可爱的样子,原来再世故的心也都曾有过纯真的样子。

    小时候,家里养了三年的猫辗转误吃了别人家的老鼠药不治身亡,她死命哭着不肯让它走。妈妈第一次冲她发了火,到今天她都还能记起她的脸;美丽的、端庄母亲,第一次失了形象。冷冰冰地让她站在一旁,“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哭完了擦干净眼泪再回来我身边。”

    生命的去与留,很多时候不由人的意愿。还有,你身边的任何事物、任何人;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你就要坦然接受。

    那是妈妈告诉她的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深奥,她听不懂,却记得清楚。慢慢长大,才体会个中含义。

    八岁的时候,同桌岑爱欣全家移民新西兰,同学们跑过来抱着她哭,只有钟蕾面无表情坐在旁边。她知道哭也留不住她的同桌,索性不如帮她收拾收拾书包。

    十岁的时候,妈妈因病去世,爸爸很快把那个已经挺着大肚子的郭巧芸接回了家。她知道就算自己愁死自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索性好好学习尽早独立。

    十七岁的时候高考前夕,原本该她获得的全市三好学生的称号被班上另一个女同学夺了去,据说她爸爸是著名企业家,学校里因此多了一间配备精良的图书室。她知道生气也没用,索性多看看书,高考时多考几分算了。

    所以现在,到了真正放弃的时候,她也不该难受。索性想想将来,未必就没有优秀的男子等在不远处。可是这一次,纵使这样想着,怎么心里还会这样痛……

    该放下的时候就不要强求,她一直催眠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妈妈,原来所有的放弃并不都是一样,有的难受、有的更加难受……

    让人更加难受的,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等待着。当钟蕾抱着纸箱子走到自己宿舍楼下的时候,手上沉甸甸了一路的重量像是一样忽得不见了,轻飘飘的,于是身体里的力气也一丝丝被抽离——齐家琛,就站在那临近楼门入口的一盏昏暗的路灯下面,沉眉望着她。

    “是不是因为上次齐少聪的事情?”冰冷的、坚硬的石板路上,齐家琛站得挺拔。灯光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在余光里量到他的轮廓。从头到脚,如磐石稳健,就连裤线上的细微褶皱,也冰冷地呈现着坚硬,如同这毫无温度可言的隆冬世界,一模一样。

    “不是。那件事跟你没任何关系。”钟蕾低着头,她的肩膀微微颤着。还好天暗、还好天冷,厚重的大衣帮她保留了身体里最后一点能支撑下去的温暖。她拾步要走,原不想多留;步子却怎么样都迈不快,箱子太重、心跳漏了,眼睛在不听使唤地想要抬望和意志力拼死压低之间挣扎着,她只能机械地、寸寸前移。

    “给我两年。”

    她路过他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

    “最多两年。”他的话太突然,钟蕾蓦然抬头,终是没忍住向他投去一眼。只一眼,直到多年之后她才知道这一眼的代价,便是这一生挥不去的梦魇。

    齐家琛望着漆黑的、缺少路灯的远处,原本无波无澜的浓郁眉眼此时更如潭般深邃悠远,只余额角的发尖在寒风中微微轻颤。

    他的肤色原就比较浅,此时不知是天寒地冻还是灯光昏暗,更显苍白,冷毅的线条下坚硬的苍白。他的嘴角抿得太紧,因为这过分的抿紧脸上现出浅浅酒窝的模样,透露了他唯一的讯息。浅浅的、醉人的、绷紧的酒窝,只是那里面盛载的,并不是浪漫。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一定把这件事结束掉,我们离开这里。以后绝不会再让你过这种日子。”

    “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她只得将头埋得低,再不敢留恋。不是时间,而是放下。就这样放弃一切的仇恨,我们高高兴兴、什么也不想地生活在一起,可以做得到么?

    “还是因为……李政?”

    钟蕾没再回答,她必须离开这里!没办法留在这里,看他活生生凌迟他自己的尊严、凌迟她的心。

    就在两个人即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齐家琛忽得扼住了她的手臂。从那一刻起,她再不敢回头,几乎僵硬地抱着纸箱伫立原地;身上一切感官只余手臂上他的力度。

    他的手指挟着热,紧紧地、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手臂,只这一处禁锢,让心脏也被攥成了乱麻麻一团。硬朗而修长的手指,有着令人钦羡的形状,就如那次相见的最初,灵巧地将一张充满嘲讽与戏谑的名片塞到她行李箱缝隙,又如那freesolo的大碑峰上面,强力地掌控着整个生命的攀爬之间,一样的干净而精致、一样的结实而稳健,充满棱角的……性感。

    钟蕾心下终于如鼓骤擂,再躲不过的宿命,眼前模糊一片。

    只是这热度,却一点点退了开去。他的手指渐渐松了,一点点放松了。指尖的热度一点点离开了她的衣角,离得越来越远。

    “上楼吧。”

    倔强的声音,竟有些初见他时那样冷漠的感觉。钟蕾想说‘好,你就该是这样,齐家琛就应该还是这样。永远站得笔直,永远不要低头!’只是喉咙再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圆睁的眼睛已到了极限,却没办法抑制那即将滴出的热流,于是落荒而逃。头不敢抬、路不敢看,就连正常的呼吸都不敢尝试一下——呼吸里,会有颤抖。

    抱着怀里的箱子,一步一步,落在地面上是重重的痛,还有愈发汹涌的眼泪。

    拐进楼门、登上楼梯,数不清楚多少级,亦不知道到了几层,掏出钥匙试了很久终于插进门里。门打开,眼睛里却根本没有一件清晰的事物,温热的泪水早已变成冰冷,就连呼吸都不再能够继续。她终于蹲停下来,怀里的纸箱骤然落地,零零碎碎的东西,撒了一地。

    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和日记本,就像装它们的盒子一样陈旧不已。

    那泛黄的、凌乱的老照片,每一张,都记载着两个身影。一个高束着马尾的姑娘,精灵般剔透秀逸的眼睛闪动着千万缕生机,聪颖而倔强;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飞扬着挥洒着青春的得意,挺拔高俊。她的名字叫黄翠玲,是以全柏塘市高考理科状元考入y大的才女;而他,便是齐盛毅,拿了四年嘉胜奖学金最后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毕业的y大传奇。

    青春岁月,飞扬的笑容。几乎每一张照片的背景都不相同。y大的校门口、y大的图书馆、学校湖边、不知名的山林景区、磅礴美丽的瀑布前……他们畅快地挥洒着笑颜,那笑颜,明亮到耀眼。那个年纪的爱恋,不问过往、不想明天,唯悸动而已。

    钟蕾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当钟天阔在他们全家即将移民的前夕终于将这些东西拿给她看的时候,就像最不可磨灭的噩梦,她这一生仅有的幸福再不可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