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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〇章 谋局者尽用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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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州乃下河郡郡府所在,坐镇大华正中,扼南北商道,襟东西官驿,其于国之重不言而喻。

    先前,冉建功原是打算送梅远尘一行至城关的,不料临行前夜竟收到了汉州来的军报:睿王已于一日前率所部神哨营赶往若州,明日午前可抵。

    夏承焕此来必是公干,相较之下,给甥女婿送行这等私事自算不得甚么。

    若州设城防门有四,分列正位四方,梅远尘往都城经由的乃是北门,夏承焕的神哨营暂住在汉州,原是想阻断端木玉等人南下之路,可惜等了好些天也没见他们来。意外的是,三日前盐帮汉州分堂的堂主宋红枫竟遣人送来密信,其上仅九字:尊位所狩之人已西行。

    盐帮?

    夏承焕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此时送来此等秘要讯息。

    盐帮乃是江湖帮派,虽说与朝廷关系紧密,但向来也只拘于商事而已,此番不掩身份遣人来报,既是想增加此信之分量,更是在向朝廷表达其善意。

    宋红枫信中所言虽不甚明了,但夏承焕已然清楚他的意思:厥国一行人已经朝沙陀方向逃了。

    于端木玉而言,南下近而险,西行远而安,就当下局势论,舍近求远实为上上之选,这道理夏承焕何尝不知。

    然,端木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兵行险着偏偏就要从汉州出下河郡呢?毕竟,他连带着几个随从深入大华腹地这样极度危险、荒悖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甚么不可能。

    撤,还是不撤?这道难题一直困恼着夏承焕,便如城内外已连绵十数日的雪。

    “皇上即位以来一直在削减盐运司的编制,而盐帮则在盐事大局中已渐呈垄断之势,此消彼长绝非偶然。江湖势力历来是朝廷忧心而难以解决的麻烦,以江湖势力牵制江湖势力是很早前便研讨过的策略,想想近来若州会盟及徐家溃败之事......多半,张遂光已投效了朝廷,暗里在为皇上办事罢。”

    这种事,夏承炫是决不会对众人说的,张遂光亦不可能把它摆到明面来,能否看出些端倪,全凭个人的判断和悟性。

    “逃往沙陀?哼,想得美!”

    不与从属将佐商议,夏承焕即时便下了全营北上若州的军令。造完饭填饱肚,两万余骑卒便踩着厚雪浩浩荡荡出发了。

    ......

    冰天雪地里,一串脚印延绵到了望不到的尽头处。

    脚印的另一端牵连着一队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白马之上人人一袭胜雪白衣,甚至毡帽、脖巾都看不出一丁点杂色。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骑白马,着白衣,最是隐匿行踪的好法子。无论若州起事成败如何,端木玉一行早晚都是要悄然离开的,差别不过是徐家事成则他们可退得从容一些,若事败则不可避免要经历一些狼狈。

    法子是胥潜梦在鄞阳便定好的,资物则是由陈近北提前半月备好。

    端木玉到若州前,“千里眼”便已传讯给了陈近北,让其采办灰、白骏马及同色乘骑配物各五百,着人秘密屯于城外。以通兑钱庄的财力、物力,此事不足旬便办好了,徐家起事前一日,它们被“千里眼”临时转移到了在四郊提前备好的几处僻远庄子里。

    徐寒山、顾修平及冉建功接管若州防务后,皆是立马便封关锁城,所防的便是端木玉等人乘隙混迹在人群中出了城去。

    闭关锁门固然困得住一城老百姓,亦困得住驻地军营那五万大军,然,若是连转移百十人出城徐啸钰都办不到,那他也太对不起当家徐氏这三十几年的光景了。

    任何情况下,徐家皆可助端木玉等人安全出城,这是虞凌逸离开陈家庄前徐啸钰让其带回厥国的话。随那句话一起回到厥国的,还有一张地图,里面详细记载了徐家百年来陆陆续续在若州城内外挖好的暗道网。徐家的图谋由来已久,那数条暗道乃是几代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巨大工事,有了它们,徐啸钰才敢放手一搏。

    厥国主从一行动身之前,早就有“千里眼”的人核实过地图的虚实,也正因为此,厥国几位谋事的大臣才勉强同意了他们的主君深入敌腹。

    之所以端木玉并未一开始便选择由暗道出城,实是为了顾全君王的威仪、皇家的尊严。

    暗道之路线唯一考量便是安全。

    为了安全,甚么体统、舒适、体面皆可舍弃,其间有与城中污渠交驳的,有借道墓群弃置墓道的,有钻沼泽地涉泥淌水的......一番俯爬滚打的作弄后,不仅黄白之物会沾满身体,甚至口鼻之中入些腌臜物事亦是不说准的,先前所说的狼狈便是这儿了。

    暗道是最后的逃生之路,非不得已则不入。爬污水沟、钻死人堆、摸烂泥潭这些事即便端木玉能忍,祝孝臣几人也不可能忍,“主辱臣死”向来是公奉的为臣之道。是以,初时大家还是想着从城关正面混出去的,直到祝孝臣和佟高阁身死。

    历经了一个难熬的夜,端木玉、安乌俞、徐啸钰这一百多人总算逃到了若州西郊(城外为郊),稍微整顿一日便西行了。

    乘白马,衣白衣自是料定年关有雪。有茫茫雪野做隐衬,百余人竟从从容容游走了下河郡三州之地,今儿一早已入了樊西郡的地界。

    樊西郡夹在下河郡与安咸郡之间,往西北行五百里可至安咸盐场所在的阜州府;阜州再往西北方向行八百里则到达天门城;天门城乃大华西国门所在,与沙陀仅一山之隔。

    诚然,相较于来时,此番撤退实在是路途迢迢,数千里经由皆是远僻的穷州府,但也正因为远僻,才得以避开大华各地驻军所在,一路未遇追捕。

    如今已出神哨营暂扎的下河郡,只要不遇着千人以上的善战之兵,端木玉的安全算是无虞了。

    晌午过关时风雪便停,这会儿行了两个多时辰,早已远离人迹。眼看天也快黑了,百余人分成五组在旷野中搭起了帐篷、小灶,准备歇脚进食了。赶了整一日的路,人畜皆饥饿疲乏,再不歇下,明日便走不动了。

    五组人呈“十”字驻下,京畿营、摘星阁、徐家、通兑钱庄拱卫着中间的端木玉小帐。

    小帐外,谢天邀、穆桒几人围着石灶烤着火,不时翻动着铜釜中的肉块,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

    肉香四溢,众人无甚表情。

    “我在想,神哨营怎会突然直捣居合苑。”终是端木玉挑开了话匣。

    这些日来,大家嘴上虽不曾说过甚么,然,徐啸钰仍是感觉到谢天邀等人待自己已不如初时那般友好。

    居合苑是他给端木玉等人安排的住所,这件事鲜为人知。可瞧着当夜的架势,神哨营显然知晓内情的。倒不是说徐家一定有人出卖了他们,但干系总归是逃不脱的。

    谢天邀、穆桒他们是这么想的,徐啸钰何曾不是。“簌野,会是你么?”他不止一千次在心里问。

    此事如隔膜,若不及时捅破,日久必生嫌隙。

    徐啸钰正低头思索着甚么,忽听端木玉说这一句,即时站了起来,形容严肃,欲言又止。

    “徐先生,坐啊,不必起身。”端木玉笑笑道,“这些日子你和徐三先生都有些惶惑,玉不能及时解,是我之罪。”言必,

    隔着釜鼎朝对坐的徐啸钰、徐啸依作了一揖以示歉疚。见徐啸钰兄弟又要起身行礼,他即忙摆了摆手,摇头道:“两位无需拘礼,玉也算半个江湖人,我们都随性着些罢。”

    待二人坐定,端木玉又道:“首先,玉既敢去若州,自是对你们徐、安、陈三家绝无半分怀疑。三位皆我厥国皇族后裔,你们对端木氏的忠心自不消多说。再者,三位均是江湖名宿,行事之精练,也绝不至于在此事上出纰漏。”

    他的这句话,算是给徐啸钰、安乌俞、陈近北三人先吃了颗定心丸。谢天邀几人听了,脸色也舒缓了不少。

    端木玉低头看着石灶里的炭块,皱眉沉吟道:“你们不觉得张遂光在若州期间太安静了么?”

    张遂光有盐帮和九殿,实力之强毫不逊色东道主的徐家,然,武林会盟期间他除打了几场擂赛,甚么也没做。

    “这可不是他历来的行事风格。”

    论野心,张遂光比徐啸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错,当时摘星阁的确发现了很多九殿的人在若州城内活动。九殿四堂中有个地狱堂,他们寻人追踪的本事不在我摘星阁之下。若提前知晓些内情,盯紧我们这边几个紧要的人,顺藤摸瓜寻到居合苑,安某自问,摘星阁多半是办得到的。由此观之,九殿的人亦有可能为。就是不知......”

    端木玉打断了安乌俞的话,接茬道:“张遂光原本便是我和胥先生扶持起来预备对付大华朝廷的,虽不曾见过面,然,他于我的性情,多少是有些知晓的。”

    陈近北、徐啸钰、安乌俞几人被这讯息惊得不轻,显然是毫无预料。

    “张遂光现在势力壮大,已成嗜主之狼,把我栖身之地给到神哨营定是他所为!”端木玉斩钉截铁为此事做了个总结。

    有实力,有动机,又能从中获益,“恶人”是谁其实并不难猜,但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宜把它挑破。眼下一行人已离开了下河郡,不需要这么多人护卫,而且端木玉还有其他未竟之事要人去办,眼下就是挑破它的好时机。

    “叛徒!”徐、安、陈四人(徐啸钰、徐啸依)几乎异口同声咒骂道。

    四人均脸色铁青,握手成拳,显是被气得不轻。

    “徐先生、安先生,我们离开下河地界已脱险境,此去沙陀,玉欲乔装成皮货行商出关,有陈先生的人随行足矣。”端木玉不给他们接话的机会,接着道,“长途行走,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

    徐啸钰、安乌俞听了,眸中失落之色犹如实质,然,端木玉所言句句在理,他们不能反驳,不敢反驳,也不该反驳。

    就在二人神情萎靡,脸露惴惴之际,端木玉攥了攥手里不知何时捡起的枯枝,沉声道:“有一件难为之事劳烦二位去办。”

    “皇上请讲!”徐、安二人立马起身弓腰应答道,“我等必万死不辞。”

    先前那么大个差事办砸了,二人心里滋味如何,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如今主上仍愿以事相托,他们实在求之不得。

    越难为越好!

    端木玉站起身,正色谓二人道:“玉想让两位联手,帮厥国除掉张遂光,你们办得到么?”

    若数他心里最讨厌的几人,张遂光至少能排在青玄之后。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

    徐、安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执手回道:“定不辱命!”

    言语铿锵,神情坚定。

    “咔!”端木玉手上的枯枝应声断成了两截,随后,自其嘴中传来一句冷冷的“叛我者,必死。”